瞧見她的神情,他略帶期許地問道:「既然你想不到去哪裡,要不要去玉京住著?我給你找能安頓下來的地方,你要行商、讀書,哪怕只是吃喝玩樂也可以。」
她愣住,緩緩回頭看他。「大人……你是認真的嗎?」
他收斂神色:「我看著像開玩笑?」
「還是——」她舔了下有些發乾的嘴唇,「不用了。」
「為什麼?」他的聲音變冷。
「玉京……」她擰眉深思,搜腸刮肚地想合適的拒絕理由,「除了大人,和李叔幾個,別的人我通通不認識。如果遇到什麼事,怕是只會找大人幫忙。可你身居高位,又有千金相伴,總歸是不好的。」
她的話音未落,他就馬上接過話尾:「你若真是有難,我豈會不幫你。」
廊亭並未點燈,明亮的月光只傾瀉到檐下。
屋內的十五連盞銅燈火光煌煌,滲過輕紗荔枝木座屏後,亮光變得朦朧輕柔,像一團盈盈的水霧籠罩在二人身上。
看向她的那雙眼眸,比天上的星子還要灼亮。
她不自然地挪開目光,未想右手脫了力,青銅酒盞「嗵嗵」滾落地,余酒灑出來,浸到木板里。
她醒過神,彎腰去撿那隻酒盞,失笑道:「大人別忘了,剛才是你叫我不要糾纏你,免得破壞你的良緣。」
他也笑起來。
「是,是。」他倏地站起來,「是!」
他離開廊亭時,袍服帶起一陣疾風,掃掉方几上那壇未喝完的春酒。
酒水「咕咚」流出,她眼見不救。
*
返京已久的平陽侯世子柳世宗、威烈將軍陳潤文和南安郡王之孫姜子良,得知謝庭鈺就在祁水驛館,等不及司天監算的良辰吉時,先行過去找好友敘舊。
四人見面相互擁抱一下,站在長廊里各自說了說近況。
其中著藕色團花紋雙面翻領長袍的是平陽侯世子柳世宗,著橘紅色纏枝花紋圓領袍的是南安郡王之孫姜子良,而著石青花卉連珠紋圓領缺胯袍的是……
「誒對了,有個事要跟你說一下,」柳世宗將他扯到謝庭鈺跟前,「你猜猜這位是誰?」
謝庭鈺「哈哈」大笑:「柳世宗,我又不是老眼昏花,怎麼會不認識咱們的威烈將軍陳潤文?」
他說著握拳錘了「陳潤文」兩下。
這下輪到姜子良大笑。
「我可太喜歡你的反應了。」姜子良一邊揭秘一邊抱拳輕微行禮,「這位是三皇子。借著『陳潤文』的名號,跟著我們去涼州待了三年。」
「啊?」謝庭鈺驚訝地看向三皇子,掀袍就要下跪,「微臣參見——」
「欸——」三皇子趙英禎上前托起他的手臂,「不必行禮。倒是謝兄莫要責怪我的隱瞞才是。」
謝庭鈺順勢站起來。
都是出生入死並肩作戰的兄弟,方才的君臣禮過了,開始到朋友情了。
謝庭鈺如往常與他們相處一樣,假模假樣地沉著臉說道:「呵呵。已經有隔閡了。」
「行啊謝玄之,一如既往的膽大包天啊。」柳世宗跳起來鉗制他的肩膀往下壓。
姜子良隨即一起。
三個人推推搡搡鬧得不亦樂乎。
趙英禎笑道:「好了你們三個。快坐下來喝酒。不是說帶了很多好酒要找謝兄喝嗎?」
姜子良忙裡抽空道:「對對對,謝庭鈺你只要叫我一聲『爹』,我就放了你。」
謝庭鈺啐道:「我去你的。」
於是又鬧起來。
趙英禎好笑地嘆息一聲。
到底想讓好友喝一喝玉京的好酒,沒多久三人就放開了,胡亂理了下衣袍,一道往前廳去了。
把酒言歡了一夜。
次日中午,四人又一道用了午膳,之後謝庭鈺送他們離開。
柳世宗扯住韁繩回頭看他:「欸你記得什麼時辰嗎?」
謝庭鈺:「記得。」
姜子良:「別太想我們昂。」
謝庭鈺:「快滾。」
趙英禎:「等你回京,我們幾個再好好聚一聚。」
謝庭鈺笑著朝他們招手。
等到看不見影子了,謝庭鈺才背手回去。
他們來,也不僅僅是為了敘舊,還給他帶了不少關於玉京的消息,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他的一些決策。
因能預見幾日後入京面聖,他的高升富貴路怕是比他之前預想的還要好,走在路上時,都情難自控地微笑起來。
回到廂房,坐下來喝了一杯清水,又站起來踱步到書案前,他低頭去看棠驚雨正在臨摹的字句。
他讓她對照著自己的筆墨臨摹了好一陣,如今她的字已經多少能見人了,再過些時日……
沒有再過些時日了。
他的愉悅澆熄了幾分。
書案上纏繞油燈燈罩的爬山虎長出了新芽嫩葉。
他拉過燈掛椅坐下,伸手撥弄嫩綠色的枝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