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惟寧走到他面前,借著燈光看見許靜則的眼睛是紅的,臉上也有哭過的痕跡。
秦惟寧拉過許靜則的手,許靜則沒帶手套,指節凍得泛紅。秦惟寧就拉開外套拉鏈,將許靜則的手按在自己懷裡取暖。
隨後秦惟寧從口袋裡掏出一支藥膏,塞進許靜則的口袋,說:「我問藥店被狗咬了之後要塗什麼,他們賣給我這個。」
許靜則終於抬頭看他,嘴角漾起笑紋:「靠。我本來想罵你的,現在罵不出比你更好的,我沒話說了。」
儘管許靜則哭不是因為秦惟寧,秦惟寧還是在背風的地方親吻了許靜則的鎖骨傷口,又輕輕舔了一下才鬆開。
許靜則溜回趟家,說家裡買了煙花,不點也是浪費,乾脆他把煙花偷出來他們放。
許靜則翻牆把煙花運出來給秦惟寧,倆人一人抱著一箱,一路捧到北城大橋下的河邊。
河面早已封凍,今夜也不會有人。
許靜則把煙花放下來,一邊拆一邊說:「我小時候還挺欠的,真拿鞭炮炸過茅坑。」
「你不是有潔癖嗎?」秦惟寧問。
「是啊,那次炸過之後就有了。回家以後我媽三天都沒敢靠近我。」許靜則直起身答。
秦惟寧笑了,掏出打火機蹲下去點菸花,引線燒著,他拉著許靜則的手跑到河岸上,冰面竄出一道道光,他們一起仰起頭,看半空里炸開各色焰火,映得周身如置白晝。
秦惟寧忽然閉上眼睛,耳畔的煙花聲音猶如槍炮,年三十的和平夜晚就是戰火紛飛的陣地戰場。
愛與和平經常緊密相連,被放在一起提及,但在秦惟寧看來,這是不對的。
愛不會帶來和平,帶來的反而往往是戰爭。譬如點上烽火調戲諸侯,再為了爭搶美女海倫而鑽進木馬里,打得不可開交。
古今中外都是一樣。
愛情是一場戰爭。戰敗的人就要心甘情願地被占領,被俘獲。
兵臨城下,再高貴的頭腦也不得不舉起白旗,宣告投降。
秦惟寧此時此刻想對許靜則坦白,坦白一切關於仇恨的事情,坦白說我爸是被你爸害的進監獄啦,連我的提前批招生也泡湯。
知道嗎許靜則,也許我本來會成為一個科學家。你本來只會在電視新聞里看到我的,哦大概也不會,因為我猜你根本就不會看那種新聞。
所以其實我們本來是不會見面的,我家也可以繼續維持表面上的幸福美滿。
其實是他自己貪,其實我家裡所謂的平淡幸福也都是假象。
其實也沒理由怪你恨你,但我就是想怪你。
所以你要賠我。
「你走之後沒多久我家就吵起來了。我媽心臟不好,我爸還跟她吵,還要動手。……嘖,我就擋在我媽身前,我爸不敢跟我動手,他現在打不過我。不信你去學校打聽打聽,我可不是光憑人傻錢多當的扛把子。」
「之後我爸走了,我哄我媽吃了安眠藥,她睡了,我也不知道該找誰,其實也不想找你,但看你很有誠意地想見我,本司令也就勞動大駕到你家樓下了……」
在最後一朵煙花炸開的末尾,喧囂後的短暫寂靜里,秦惟寧嗅著空氣中殘留的火藥氣息,注視著許靜則,認真地說:「許靜則,我們一起去北京吧。」
北京可比北城要大得多了。姓秦姓許,誰在乎。
河水東流,六朝的金粉也都沖刷盡了,期間幾千年的愛啊恨啊都奔流進海里,誰還分得清楚。
「跟我去北京,我養你。」
我們再也不要回北城,再也沒人聯繫得到我們。
我把你拐走了,你就一直留在我身邊,這種復仇是兩全其美,再好不過。
許靜則,你別誤會。
我可不是愛你,我只是想養你。
許靜則緩慢地張大嘴巴,沉默了半天,最後說:「行啊。去北京吧。」他又垂下眼睛微笑:「不過不用你養我。」
而後他們彼此對視著,突然大笑起來,沒來由地在北城大橋上追逐奔跑,穿過新舊年的交界,踏過滿地戰壕餘留下的紅色殘骸,奔向尚未現出端倪的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