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剛才喝第一口就覺得這個拆魚羹很熟悉,寶華樓的味道,不就是福運樓的味道嗎?可他從小被教導,要怎麼選魚,要用什麼配菜,堅持用馬蹄粉勾芡,現在這一碗拆魚羹,連魚都換了,味道也有差異,偏偏他就覺得這應該是福運樓菜單上的一道菜品。
張麗芬微微張開嘴,嘴裡還留著魚香,味道似乎有差異,又好像沒那麼大的不同。
楊福根他們可不是客人,直接拿著大勺子自己動手了。岳寧指著桌上的一個鹽碟和一個辣油碗說:「陳同志、福根叔,你們要是覺得淡了,鹽和辣,自己加。」
岳寶華還在細想孫女是怎麼做到用不一樣的食材,燒出跟他一脈相承味道的,聽到孫女居然讓人在拆魚羹里加辣,他抬頭看向孫女。作為一個粵菜大廚,他實在難以接受拆魚羹里加辣椒油,可腦子裡又浮現出剛才孫女行雲流水般的刀工,以及嘴裡那還未散去的魚茸香氣。
他不是孩子的師傅,此刻他只是個食客,他可以評判菜的好壞,卻不該評判別的廚子對自己菜品的理解。
岳寶華強忍著自己的衝動,羅國強卻忍不住了:「最好別加辣椒油,會壞了這碗湯的風味。寧寧的這碗湯,不能添也不能減,剛剛好。」
羅國強一臉真誠,讓幾隻原本想要加調料的手停住了。
「沒事,按照自己的口味加。」岳寧拿起辣椒油碟,舀了一勺放進楊福根的碗裡,「我爸跟我說,一方水土養一方人,如果一個人一直生活在一個地方,那麼他的口味就會很單一。咱們在西北長大,就喜歡吃鹹的,喜歡吃辣的。這碗拆魚羹對大多數吃慣重口味的人來說,就淡得沒滋味了,他們會覺得好吃嗎?沒什麼不能添不能減的,愛加就加,怎麼好吃怎麼來。」
她又把鹽罐放到陳主任面前:「陳同志您走的地方多,各地的菜餚都能接受。但北京的口味比粵城重,要是覺得太淡,加點鹽。」
陳主任喝了一口湯,最終捻了幾粒鹽放進碗裡,攪了攪。
岳寶華看著那邊幾個人愜意地喝著加了辣又加了鹽的拆魚羹,陷入了沉默。
岳寧的做法打破了羅國強的認知,羅國強問:「寧寧,加了辣的拆魚羹,還是粵菜嗎?」
「應該不能算是了吧?但是我爸說,就像一個人喝茶,剛開始喝茶,不管多好的茶,都是苦的。那麼剛開始不能說什麼好就給他喝什麼,而是應該從淡茶開始,讓他能喝進去。只有喝進去了,次數多了,他慢慢學會品了,就知道好壞了。他在福運樓的時候,如果是外地客人,他會讓服務員問一句客人是哪兒的,然後在口味上略作調整。因為這個,他被羅爺爺罵過幾次,可他卻屢教不改。」
這些話確實是爸爸說的,想到這兒,岳寧心頭又一陣煩悶。她上輩子的爸爸見外地遊客在社交平台吐槽他們酒樓的菜不好吃,氣急敗壞,用小號罵回去:「去吃你的回鍋肉、口水雞,生啃辣椒也可以。新鮮的不要吃,非要吃重口味的。」
她勸上輩子的爸爸,外地遊客有自己的口味,她覺得可以在菜單上給大家提供口味選擇,就像飲料選糖度一樣。老頭子差點跳起來,火爆地臭罵了她一通,說粵菜老祖宗的棺材板都按不住了。
到了這輩子,爸爸教她做菜的時候說,廚子做菜不強求讓所有客人滿意,至少要讓大部分客人滿意。粵城是通商之地,南來北往的客人多,口味也雜,有必要根據客人適當調整口味。等她有了記憶,發現爸爸的理念跟上輩子的自己一樣。自己上輩子能把以燒臘飯為主的廣式快餐開遍全球,靠的就是根據區域適當調整口味,同時又不丟老廣味道。
岳寶華陷入沉思,岳寧提醒他:「爺爺,不吃洋芋餅餅嗎?」
經孫女提醒,岳寶華伸出筷子。洋芋餅餅送到嘴邊,濃郁的醬香夾雜著若有若無的香氣沖入鼻管,嘴裡的口水頓時豐沛起來。洋芋餅餅入口,軟彈的面片帶著若有似無的脆感。等等!這個洋芋餅餅讓他覺得很熟悉,熟悉到讓他想起自己炒的一碗牛河。
「岳寧,這個湯真好喝。幾條鯽魚就能做出這麼好喝的湯,我回去讓你嬸子也給我做。」楊福根說。
「福根書記,你剛才沒看岳寧是怎麼做的嗎?你家秀娣廚藝也就比我好一點點,讓她給你做這個湯,嫂子鐵定問你,睡醒了沒?」李巧妹快人快語。
楊福根看向楊大年:「那讓你家大年給你做。」
楊大年端著炒南瓜尖過來,聽到提到自己的名字,問道:「說什麼呢?」
楊福根接過他手裡的炒南瓜尖:「你家巧妹,讓你做這個湯給她喝。」
楊大年伸出手給大家看:「我這十根手指頭粗短成這樣,也就做做給勞動人民吃的菜。這個魚湯麻煩得要命,只有地主老財、資本家這種剝削階級才會這麼折騰人……」
這次來的領導是陪著資本家過來的,李巧妹在桌底下踢了自家男人一腳。
腿被踢了,楊大年低頭瞪了自家婆娘一眼:「你踢我幹嘛?我最多也就煮個羊肉、炒個洋芋餅餅,你連洋芋餅餅都炒不好。」
李巧妹夾了一筷子炒洋芋餅餅:「你還真以為自己能炒好洋芋餅餅?也就比我強一些,跟岳寧比,可差遠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