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不了解這些畫背後的時代和故事,也同樣可以欣賞它們。了解與不了解所帶來的感受沒有高低之分,因為對美的理解是共通的,這其中迸發的感想也多種多樣,都很珍貴。
前男友喜歡克里姆特的《阿特湖》。
他站在《阿特湖》面前,述說自己最純粹的感受:「顏色很美。」
鄭千玉和他一起望著那湖。克里姆特是象徵主義畫家,不失展現真實的構圖和色彩能力,《阿特湖》是其中的代表。克里姆特畫得比真實更美:湖的近處是一種灰調的湖綠色做底,用一筆筆明亮的螢光色繪出水面的反光。在湖的更遠處,則用一種藍紫色塗抹,與天相接,如夢似幻。
這是鄭千玉喜歡克里姆特的原因之一。他將現實描繪得很美,符合鄭千玉對生活、對未來的想像。
「你會想去嗎?」
鄭千玉問眼前的葉森。
他已恢復了溫和的模樣,這是一次邀請。
在他們出發去咖啡廳的路上,去看克里姆特的作品展這一事已經塵埃落定。
鄭千玉坐在葉森的副駕駛上,車窗半降,春天正在過渡到初夏。那風不帶熱意,拂面時輕輕掠起鄭千玉的劉海,使人感到清爽。
以前鄭千玉最喜歡夏天。夏天意味著輕薄、不拘束的衣服,意味著樹蔭、西瓜和海邊,還有在靜謐的夏夜裡,牽愛人的手在街道上吹風,散步。
鄭千玉在夏天畫的畫,色彩會更明亮,情感也飽滿。夏天給他的靈感最多,他仍然畫裝飾畫,夏天畫出來的畫訂單更多,讓鄭千玉有了更多的收入。
抵達咖啡廳,剛過中午,客人並不多,很靜謐。挑選到一個靠近窗邊的角落座位,仍可以吹到微風。
鄭千玉進店收起盲杖,挽葉森的手,仿佛上午的小小齟齬只是他們在談天之中打了一下岔。
事實上,葉森也並未真正說什麼。
服務員注意到鄭千玉的身份,遞來菜單,更細緻地介紹了上面的品類。
鄭千玉點了薄荷巧克力冰淇淋,大部分人無法接受的口味,像吃薄荷牙膏。鄭千玉很喜歡。
葉森喝冰的咖啡,他對甜品的熱情中等,沒有特別偏好。
薄巧冰淇淋端上來,鄭千玉摸了一下盛冰淇淋的杯子,長長的,從上到下,份量很大。勺子很精緻,葉森幫他挖下冰淇淋尖加一塊巧克力,遞到鄭千玉手中。
看鄭千玉低著頭,一勺薄荷色的冰淇淋含入口中,很冰,他緊閉嘴唇,緩了幾秒,隨即眉眼又舒展開來。
他是真的喜歡這個口味,沒有變過。
「我以前認識一個人。」葉森開口。
鄭千玉嘴裡含著冰淇淋,他很久沒有吃薄巧了,有些愛不釋手。但吃過午飯,還是飽的,恐怕吃不了太多。
「他也很喜歡吃這個。」
鄭千玉聽見他道。
他的動作慢了下來。
隨即,鄭千玉的手觸碰冰淇淋杯的底座,將其往前推,向葉森的方向稍稍靠近。
「那你喜歡嗎?」
葉森拿起另外一個勺子,嘗了一口,觸碰發出輕響。
「我對甜的東西,吃不出好壞。」他很誠實地說,「但他經常吃不完一整份,所以就讓給我吃。」
「那應該不叫『讓』,叫『剩下』給你。」鄭千玉用開玩笑的語氣評價道。這是葉森和他的朋友的故事。
「你們關係很好。」
鄭千玉放下了勺子,他吃不下了。他不是真的胃口小到吃不了一整份冰淇淋,是午飯太豐盛了。
「嗯。」葉森很模糊地應,冰淇淋的杯壁凝出水珠慢慢地流下來,像眼淚一樣。
「我們認識很久了,但是後來。」他停住了片刻,「我們有很久沒有見面。」
他很少接連不斷地述說一件事,大多數時間,葉森都是言簡意賅的,充當傾聽者的角色。雖然他不善言談,但他的適時回應很穩妥恰當,像一個不完全靜默,但仍舊很安全的樹洞。
「也許朋友就是這樣,有時候只會陪伴你一段時間。」鄭千玉垂眼道,「如果他曾經給你留下好的回憶,你能記得他在身邊時好的部分,那就很圓滿了。」
「我們不是朋友。」葉森很平靜地糾正,「不只是。」
「我們在一起七年了。」
鄭千玉靜了。
他想,面前的這份冰淇淋應該開始融化了,葉森不怎麼吃,讓他覺得有點可惜。
也許他一開始就不該點,人有時候即使面對自己喜歡的東西,承受力也是有限的。
「七年,不算短。」他說,「我有時候覺得,不管是朋友還是愛人,關係總有走向結局的時候,只是時間問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