鄭千玉的走神並不明顯,所有的對話他都有好好應答,但那是機械性的。
坐到副駕駛的座位上,鄭千玉忘記了系安全帶。
林靜松微微屏息望他,鄭千玉很明顯在發呆,眼睛一眨不眨。直到林靜松靠近他,鄭千玉的睫毛像被驚起的飛鳥,振翅幾下,回過神來。
林靜松並不問什麼,而是輕輕拉過安全帶,幫鄭千玉繫上。
在去往他家短暫的路途之中,鄭千玉在不經意間對此給出了一個很合理的解釋。他昨天下午犯困,泡一杯濃茶,不小心放了過多的茶葉,讓他到夜裡三四點都沒什麼睡意。
這對應他早上出現時的睏倦,走神、較差的狀態都歸因於睡眠不足。
他語氣輕鬆,這不過是一次生活上的失誤,是失明的日子裡最小的遺憾。
林靜鬆開車,餘光里有鄭千玉。他坐在身邊,卻好像坐在一團雲霧裡。
他沒有相信鄭千玉的說法。
午飯做了鹹蛋黃雞翅,清炒菜心,微酸開胃的番茄排骨湯。
雞翅提前都脫了骨,仍保持形狀,方便入口。菜心是新摘的,嫩且清甜。排骨湯仍是高壓燉出來的,整個番茄完全融入湯中,不見蹤影,只剩湯水之中微沙口感。
帶有番茄酸味的湯實在符合鄭千玉的口味,但餐前他不敢喝下一整碗,規劃著名其他飯菜在胃中的占地。
下午的咖啡廳,鄭千玉提前和葉森說過,他想吃一份冰淇淋。葉森又做出豐盛的一餐,鄭千玉一邊吃一邊想,下午預定好的冰淇淋,他不得不和葉森一起分享了。
飯畢,仍舊吃撐。鄭千玉摸著牆壁,站著,慢走消食。葉森在廚房洗碗,傳來模糊的水聲。
鄭千玉,你做得很好。
他在心裡對自己說。
沒有在葉森面前展現出過大的、超出閾值的情緒起伏,很像一個平常人,一個平常的鄭千玉。
壞的記憶,像夢魘一般的記憶在嘔吐之後打開水龍頭沖走了,已經進了黑暗的下水道,永遠不會再回來。
心緒的大起大落之後,鄭千玉想通了一些事情。這次想通之後,維持住了他的狀態。
幸好,幸好,他最後沒有失了葉森的約。生活像多米諾骨牌,計劃外的一小片倒下去,後面就會全部完蛋。
在葉森從廚房出來的時候,鄭千玉在僻靜的角落裡摸到他的畫架。
上面應該有畫,但鄭千玉沒有貿然去摸,有可能葉森剛完成沒多久,顏料未乾。鄭千玉有避免破壞一幅畫的先見。
葉森的腳步聲漸進,他來到鄭千玉的身旁。
手已經完全擦乾,但皮膚仍有濕潤的意味,那不是確切存在的水意,而是一類微涼的觸感。他握鄭千玉的手,鄭千玉的觸感發達,立刻想到他的手剛剛浸潤在水流之中的景象。
「可以摸的。」
葉森道。
這是他對鄭千玉說的最多的句式,鄭千玉忘記自己可以做很多事,所以需要他略加提醒。
鄭千玉的手讓他握著,帶著,撫上畫面。他有細長的手指,右手指間關節有輕微凸起,是以前常年握畫筆、刮刀留下的痕跡。
這並不影響他擁有一雙好看的手,這是吸引愛人眼睛的一個部分。
鄭千玉摸到完全乾涸的顏料。他本來並不期望自己能摸出什麼,油畫的畫面無法用觸摸得到,只是,這是他僅剩的唯一的方式。
但那顏料的厚度不太符合他的想像,是凸起的,有一定形狀的。
鄭千玉的手指停下,很意外的,帶著好奇地用指腹仔細輕觸感知。
凸起的顏料像某種小小的立體壁雕,不過線條很簡單,是起伏的,綿延的。
葉森的手帶著他的,順著往上摸,有方向的轉變,但那曲線承載著他們,使他們的手變成一艘小的船,最後靠岸在一條直線上。
那直線仍然是凸起的,摸上去是一條橫亘的、微型的山脈。
「是……是一條河嗎?」
鄭千玉不可置信地說,指尖下起伏的曲線是水流,每個孩子第一次畫河流,都會這樣畫。
「嗯。」葉森握著他的手,沒有過多解釋他為什麼會這麼畫畫,他如何畫出這樣一幅畫。
他的手被水浸潤之後又擦乾。帶給鄭千玉一種在河流之中濯洗後淋漓的想像,他帶鄭千玉又重新走那條直線。長長的,在紙面的頂端,河流改向之後的一側,從左到右。
「這是岸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