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站在鄭千玉背後,幾乎擁抱他,但事實沒有。只有氣息跟隨,包裹。
越過岸,抵達畫面的邊緣,然後是紙張,畫板。可以鬆開手,但此時不必。
「岸在河的旁邊。」
葉森告訴他。
第32章
為什麼這樣畫?
鄭千玉沒有問出口。
他一直極力想要認為, 葉森開始學習油畫,都是源自他的個人愛好。也許葉森是很有才情、很有天賦的畫家,只是較晚發掘自己在這方面的興趣。
也許他早就畫出一幅幅精彩的畫作, 在這樣的藝術創作里找到更新的自己。就像他現在熟練下廚,人不會永遠只有一面。
人怎麼可以,完完全全為他人而創作?這太危險了。
人要為自己創作。
「你以後要這麼畫畫嗎?葉森。」他問,語氣很溫和,沒有懷疑、責備的意味。
鄭千玉問這句話的時候,他微微轉頭,角度竟與牆上掛著的那幅畫一致。夜晚的森林。他的心情像浸入一種濃重的夜色之中, 植物的氣息不再使人清爽安心,那是一種全然黑暗的靜默。
林靜松向來是一個只理解內容,不識讀語氣之人。唯獨對現在的鄭千玉, 他知道只讀語氣不對,只讀內容也不對,有時候, 語氣和內容一起讀,都顯得模糊。
他承認自己的真心:「是的。」
鄭千玉收回了自己的手, 道:「這樣不好。」儘管用手觸摸一條畫面上的河流,儘管知道河邊就是岸,這是很動人的。
他從不評判任何藝術,也不會否認任何創作形式, 但「自我」是很重要的東西,他搖搖頭,很輕地說:「油畫不是這樣的。」
隨著鄭千玉手的離去,林靜松的手也空落了。於是他像自言自語一樣應答:「也許我畫的不算油畫,沒關係。」
鄭千玉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很重的話, 陰鬱的心情悄悄侵襲了。
「抱歉,我的意思是……對於我來說,這幅畫它摸上去是很好的,但是。」他頓了頓,道:「不管是什麼畫,畫出來,都應該是給看得見的人。」
他說得誠懇,這樣應該足夠清楚。鄭千玉不贊同的不是他作畫的方式,而是他作畫的目的。
「當然,這只是我的想法。」鄭千玉擅長包裹自己尖銳的心情,他總是溫和的,「也許你的顏色、畫面也都很好。」
他像系上一顆扣子,掩上他們的分歧。
林靜松看自己的畫,鄭千玉站在這幅畫前,和容貌出色的鄭千玉一對比,這幅畫更顯得奇形怪狀起來。
起初,林靜松確實嘗試在畫面上也儘可能呈現出好的觀感。但這明顯遠遠超出了他的能力,畫一條河和岸,水的體積和紋路要如何用光影和色彩去體現?當他開始塑形顏料,已經完全顧此失彼,這幅畫也早早難以入目了。
林靜松在畫板上不甚熟練地描摹,他知道自己沒有畫畫的天賦,體會它的過程,感受其艱難,是林靜松收穫的全部。
「不管如何,我不應該這樣說你。」鄭千玉離開了林靜松身邊,走到稍遠處,有些疏離了。
「你說得對,我確實……」
「下周有個畫展,不知道你……」
兩個人同時開口,又同時截住了話頭。
林靜松想說「我確實別有用心」,話沒說完,抬眼看鄭千玉,他的神情有些陰鬱,卻盡力微笑了。
四個字被含回喉頭,林靜松最終沒說出來。他憑藉一種本能,察覺出鄭千玉現在無法聽這些。
當他太快太急地去攥一團雲霧,只會加速它的消散。
鄭千玉顯然是聽到了,但打斷之後,他非常自然地略過這一句重要的話。空氣又重新安靜下來,鄭千玉說:「克里姆特的作品展,在K11,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?」
他補充道:「我『看』展覽的介紹,有很多可以互動的裝置,不單單是看畫,挺有趣的。」
鄭千玉在轉移話題了,他不得不這樣。
鄭千玉以前和前男友逛過畫展。他的前任站在畫前,鄭千玉知道他的心是牛嚼牡丹,但因為長得太好,靜立在那裡,沉思或出神,怎麼看都像似有所感。
他們走過一束束安靜的燈光,先看畫,再看名稱、作者和年份。有一些畫的畫面和名字無法直接聯繫在一起,鄭千玉便向他解釋,那可能是一種思想,那也許是一種心情。
藝術史是鄭千玉的必修課。行至畫前,免去看標籤,眼睛只要接收到畫面,他就知道這是何人、何時何地所做。藝術作品往往脫離不了時代背景和作者經歷,走進畫展,那不僅僅是一幅幅畫,而是一些時代的切片,一段段人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