鄭千玉告訴他自己家的地址。一路上沒什麼紅燈也沒怎麼堵車,比預計的要早到。
葉森私下比Forest還要沉默很多,他講的話比在沙龍的更少。當鄭千玉問他上次寄給他的顏料好不好用,葉森很誠實地說,他還沒有開封。
「現在還在練習素描。」
他一邊開車一邊道。
鄭千玉聽到他這麼說,立刻就能知道他的繪畫水平處在哪個階段。
這一切讓鄭千玉感到有趣。夜裡的風顯得熏然,使鄭千玉再次露出微笑。
下車時,葉森也跟了下來。
鄭千玉握著盲杖,對他說:「今天謝謝你。」
葉森:「不客氣。」
鄭千玉的盲杖輕輕點地:「很高興認識你。」
葉森:「我也是。」
他頓了頓,叫他的名字:「千玉。」
「我……我會再給你發消息的。」
鄭千玉覺得他特地強調的舉動很可愛,他點點頭:「好啊。我等你消息。」
他轉身上樓,葉森在他身後並沒有動,一直目送著他。
回到家將近8點,鄭千玉洗了澡,擦著頭髮坐到沙發上。Forest發來消息。
「我到家了。」
機械音這麼讀道。
鄭千玉用語音轉文字:「早點休息。」
林靜松發完消息,就把手機放在桌上,遠遠地去倒水。水只倒了三分之一,手機震動了一下,林靜松握著沒多少水的杯子走回來。
看到鄭千玉很尋常的一句回復,林靜松將手機倒扣放在桌上,過了幾秒又翻過來看。在此之前,他和鄭千玉的對話也是每日寥寥幾句。
但跨越了今天這條時間線之後,林靜松有了一個新名字,以後鄭千玉都會如此稱呼他。
林靜松不在乎自己叫什麼。
他會和鄭千玉見面,鄭千玉再認識他一遍,把他當成一個新的人。因為鄭千玉的人生已成斷谷,「林靜松」這個名字隨著他的記憶留在了以前的高崖上。
林靜松覺得,這是完全沒關係的。
他鬆了自己的領帶,手指順著領結劃下來,領帶散落成兩端。林靜松將其掛進衣帽間,他的襯衫在墨西哥餐廳的高腳凳上坐得有點褶皺,林靜松對著衣櫃的鏡子看到它,伸手撫平。
他低著頭,最後脫了襯衫,赤著上身把襯衫拿去洗衣機,路過手機時瞥了一眼。
手機靜悄悄。
這個晚上,林靜松無端買了一些新衣服,處理了一些因時差而帶來的工作。在該入睡的時間,他仍感到胸口擾動,心臟的存在尤為明顯,吸入的空氣先是有些冰冷,四處留有痕跡,隨即慢慢融進活躍的心緒之中。
林靜松失眠了。
在他為自己規定為睡眠的時間裡,他仍舊清醒,這種破壞秩序的感覺並不好。但他面對的是與鄭千玉見面後的一個夜晚,這是一個可經驗證的事實,林靜松記得他們在微信上寥寥幾句對話,也記得自己的新名字。
夜裡兩點,林靜松在一種紛擾與安定交織的情緒之中睡著了。
等他再睜眼,發現自己回到了課堂上。
林靜松知道自己正在做「清醒夢」。
他以前時常這樣,清醒地進到自己的夢境裡。這時下課鈴響,學生們起身,出了教室。
因為身高,林靜松一直坐在最後一排,他的同學們互相打著招呼,裡面沒有任何人是林靜松的朋友。現在的林靜松並不在乎這件事,他也起身,走到門外。
夏天到了,學校里的樹木頗多,立在教學樓前的是一排高大的橡樹,它的葉子寬厚且油亮,擋住了盛夏里過於炙熱的直射陽光。
所有被它過濾的光線都變成綠蔭,經陽光曝曬後,它們散發著一種芬芳而濃厚的植物氣息。
透過茂密的樹枝綠葉,林靜松看見鄭千玉靠在對面樓的欄杆上,正在和朋友聊天。
林靜松穿過連接兩棟教學樓之間長長的走廊,想要走到對面去。
這條走廊不該這麼長的。林靜松心想。
他的記憶里有明確的記錄,因為那幾年他總越過這條走廊,走到對面樓的頂層。每次的時間都在36秒左右,這個數字是基本準確的。
但這次林靜松感覺走了有一刻鐘,走廊在他眼前伸長變形,遠端向上凸起,變成了一個長長的斜坡。林靜松向上走去,好在雖然困難,最後也抵達了終點。
幾乎在他到達鄭千玉所在的樓層時,剛才還存在的夏天像被粗暴刪除了,大雨同時落了下來。濺濕了整個走廊,所有事物在雨幕之中變得灰濛濛的。
鄭千玉的身影也被大雨抹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