熟悉林靜松的同事都會喊他的姓或者本名。
那個同事大概也沒想到林靜松會過來,因為全公司都知道他是個怪人,從不出現在人多的地方。
他愣了一下,然後向其他人介紹:
「這是我們的主程序。」
鄭千玉很茫然地坐在沙發上,不知道發生了什麼。似乎有一個新的人來了,說是主程序。可是主程序為什麼會來?
他將頭轉向聲音傳來的地方,其他人好像在一一認識主程序。又是一個李想認識的人,他注意到李想從他身旁站起,道:
「好久……不見,Jonson.」
李想見Jonson出現在這裡也蠻意外。他對他的印象就是一個沉默的、不太合群的人。今日再打照面,感覺他的形象有煥然一新。
握手的時候對方的力氣極大,讓李想話說到一半帶了顫音,以為他是故意,看表情又不太像。
林靜松忍耐著和所有人都握了手,最後轉向鄭千玉。
李想反應過來,他介紹道:「這是千玉,他是BYE的用戶。」
鄭千玉坐在沙發上,仰著頭,來人逐漸走近,他的眼睛落在虛空中,那裡既沒有身影,也沒有光明。
「千玉。」
他念出了他的名字。
鄭千玉僵坐在沙發上。他想站起來,但是腿動彈不得。
李想見鄭千玉沒什麼反應,解釋道:「他有些認生。」
良久,鄭千玉才伸出手去,前方有人穩穩地握住他。在這幾秒間,他並未催促鄭千玉,也沒有直接把手遞給他,即使鄭千玉已經察覺到氣氛因他的停滯而開始沉悶。
他的手掌非常寬大,合起來將鄭千玉凸起的指節全都包住了,並未用力,只是握住他的手輕輕晃了兩下,隨後就離開了。
鄭千玉將手放回自己的膝蓋上,手指微微屈著,那種觸感猶如一層虛幻的薄膜,仍然停留在他的皮膚上。
他坐在沙發的一端,這個人在他旁邊的沙發坐下,參與到他們之間的對話。
其實他不算真正的參與。因為他的話真的很少,像一個旁聽者。
場上的聊天和之前沒有什麼太多的差別,只是更多地提到BYE。
於是他們頻頻轉向鄭千玉,問及他的感受。
而鄭千玉也只有一句「挺好的」來回答。因為感受就是如此,對於一個盲人來說,他很難提及更多的細節。
「我們最近在開發BYE的旁聽功能,讓它可以在軟體外使用。」
坐在他旁邊的Jonson開了口。
「我會盡力提升它的靈敏度和速度,你認為有必要加語速調節嗎?」
他的聲音沉穩,情緒很少,是一種很坦然的交流。
「我覺得……這是有必要的。」
鄭千玉愣了一下,給出了回答。
「我可以聽很快的語速,x4也沒有問題。」
「嗯。在朗讀上,是不是經常會有語言的歧義?」
「是的。」鄭千玉點點頭,「比如數字的念法,很長的數字會念成幾億,但其實是一串電話號碼,或者是一些網絡用語……」
說了一句很長的話,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了。
「你說得很對。這其實是一個難題,它還關係到初始文本的規範問題。」
對方將他的話接起,Jonson繼續道:「我想在識別到數字的時候可以先轉換到規範文本再輸出,目前還在調試效果。」
鄭千玉「嗯」了一下。他說的話信息很多,感情則很少。
但鄭千玉覺得,他是跟得上的,他對自己說的問題,解釋的方式和對其他人沒什麼不同。
他們的沙一直持續了半個多小時,期間有別的用戶加入進來,不過鄭千玉和Jonson的交流比較多。
Jonson和他說了更多功能上的問題,當大家開始分開討論時。李想、鄭千玉、Jonson成了一個三人組,但不知道為什麼,Jonson更多的是接鄭千玉一個人的話。
李想覺得有點奇怪,但Jonson確實是一個心裡只想著技術的人。
隔著鄭千玉,他看見Jonson的脖子上掛著工作證。但上面的照片並不是Jonson本人。
李想心裡犯了一點嘀咕,不過他確實是BYE的主程序,他見過他的,這不會錯。
他轉而輕聲問鄭千玉想不想喝水,鄭千玉搖了搖頭。李想仍然起身去拿了兩瓶水,遞給鄭千玉和Jonson。隨後,他絲滑地加入了其他人的討論之中。
林靜松離鄭千玉很近。
他看著鄭千玉的眼睛,他的睫毛長而略微下垂,掩住情緒。鄭千玉現在說話的語速不是很快,帶著思考,少了一些篤定的氣勢。
在他沉默時,林靜松並不會刻意用一些場面話來填充他們之間的寂靜。他的思緒抽出空來,看鄭千玉的眼睛和鼻尖,他那離眼角稍遠、接近太陽穴的一顆淡淡的痣,還有因思索而輕輕抿起的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