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許大姑娘,您請上這條船。」
隨著宮婢向前引路攤手,許之蘅心中愈發忐忑。
好在上船的地方,是汪淺灘,與以往在桃源村打水的那條淺溪相差無幾,所以許之蘅現在倒也並不怵,她捂著胸口,深呼吸一口,伸出指尖搭在了床上宮娥的掌中,踏上了那條小船。
許之蘅顫顫巍巍坐在船廂中,根本就不敢睜眼。
可自從划水聲響起,她就開始害怕。
船板吱吱呀呀的聲音仿若骨頭錯位的脆響,她手指緊緊扣著身側的木欄,指節用力到發白,那海藻咸腥的味道嗆得人發慌,她只覺呼吸都跟著船身晃得失重。
船上的宮娥一直站在外頭觀望水況,也不知過了多久,直到船劃到了固定位置,宮娥才彎身入了船艙,夜色昏沉,她並未看出許之蘅的異樣,而是笑吟吟道。
「勞駕許大姑娘出艙,將祈福燈放至河面。」
「您與瑞王妃身份貴重,所以船隻也行得離岸最遠,那祈福燈也最大最華貴最鮮艷,待待會兒祈福燈盡數放出去,飄在湖面上星星點點,可好看哩……」
許之蘅暗吞口唾沫,臉色愈發蒼白,只扯扯嘴角,伸手探向宮娥,「這位掌事姑姑…可否攙我一把……」
湖面上漂浮起盞盞河燈,各式各樣的燈盞托著豆大燭火,在粼粼瀲灩波面上晃動著顫巍巍的光暈,與夜空中的星河相互映照,形成了副起絕美旖麗的景象。
皇帝被其他朝臣們簇擁著,一同站在高台上觀賞著此等夜景,耳旁傳來歌姬的靡靡之音,秋風習習吹來,別有一番愜意。此時不禁有人感嘆,「今年這巧宗是誰想出來的,竟讓貴女們去河面上放燈?那些豆蔻年華的少女們,裙角翩躚立在船頭雙手合十祈福,配上這星河豆燈,何止一個美字了得。」
謝昭珩聞言,眸光驟然一緊。
他俗務萬千,自然不會對今日誕辰上的流程事事上心,原還以為那些貴女們是去貴妃宮中說話,誰知竟是去放河燈了?!
許之蘅那見水就暈的毛病,她哪裡放得了河燈?
謝昭珩捏緊負在身後的手掌,心中不由忐忑不安起來,正想派人去查探查探她的情況,誰知此時水面上遙遙傳來落水聲,而後個宮娥的高聲呼救就由秋風順入了眾人耳中。
「快來人!」
「許大姑娘落水了!」
待眾人還未反應過來,只見夜色被割裂出道凌厲的虛影,個人猶如離弦之箭般,迅速扎入墨色湖水中,有那眼尖的瞧真切了,不由驚呼道,「…晉王殿下跳下去了……」
這忽如其來的消息,使得氣氛瞬間緊張起來。
隨著皇帝下令救人,人群也開始騷動。
許承望也有些始料不及,面上卻還算得上鎮定,安撫著身側的肖文珍,「怎麼多人,不會出事的……」
肖文珍當下也顧不上粉飾太平,直接哭出聲來,「不會出事?已是初冬,這麼大冷的天跌入湖中你說不會出事?蘅兒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,你不心疼我心疼,她今日若有的三長兩短,我必不與你善罷甘休!」
說罷,便只急急往岸邊而去。
鎮國公府的人也立馬緊跟上前。
另頭。
冉修傑亦是心急如焚,解開身上的氅衣,就也預備著跳湖救人,卻被肅國公夫婦一左一右死死按住,低聲在他耳旁焦急勸道。
「許大姑娘如今自有晉王為她操心!輪得到你慌?且方才在席上你沒聽見嗎?那許大姑娘流落鄉野時就已對晉王情根深種,當初無奈分開的,現在是破鏡重圓,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碧人……」
「兒啊,你莫要鑽牛角尖。你如今已同國子監祭酒的嫡長孫女訂婚,若是現在下水去救許大姑娘,落在旁人眼中像什麼話?」
這些話冉修傑半個字都聽不進去。
天氣這麼冷。
御心湖這麼大。
那晉王雖已經跳湖襄救,可若是沒尋見人呢?難道要眼睜睜瞧著蘅娘落水,見死不救?他們二人那些過往孰真孰假,他也並不在意,他只真真切切關心著她的安危。
人命當前。
冉修傑也顧不上許多。
用力掙開父母的禁錮,隨後也躍入湖中。
——
原來溺水是這樣的感覺。
身上翟重的禮服,直直將許之蘅拖著往下拽,渾濁的湖水灌入眼耳口鼻中,她努力向上仰望,只覺在流水波動中,星星點點的湖面與夜空,碎裂成無數快流動的玻璃。
呼吸不了。
窒息的感覺迎面而來。
許之蘅手腳並用,划水到已經沒了力氣。
意識即將沉入黑暗的剎那……
只聽得水面上撲騰出了炸裂的水花。
許之蘅艱難抬眼望去,竟是謝昭珩。
他俯身墜入水中的姿態,好似柄鋒銳的利劍。
深緋色的衣袍在水流中鼓脹如帆,他直直向她游來,手臂環住她纖細的腰肢,那力道甚緊,好似要將她由死神的齒縫中生扒出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