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尾猩紅著,忽就嗤笑出聲。
宮裡蟄伏,軍中奪權……過往種種經歷,都讓謝昭珩明白人心易變這個道理。可那個民女實在是太過真摯熱忱,所以哪怕郎心似鐵,也難免會動搖一二。
可誰知,她與旁人別無二般,竟真能忍心放任他在林中發熱身亡。
謝昭珩心中莫名覺得屈辱,大有種被愚弄之感。
分明是她說要相守一生,要生死不渝的!現下卻如此翻然毀約?呵,倒不如將她捆了,鎖上鐐銬,囚在不見天日的暗室中,日日禁在身邊!
這個念頭在謝昭珩腦中冒了冒,便又讓他強壓了回去。
呵。
不過就是個粗鄙卑賤的民女,委實不值當他如此介懷,兩廂里一拍兩散了,不正好如了他的意?
待他復起回京,重新手握權柄,回到那望不可及的擎天之巔時,哪裡還會想得到那個愚不可及的市井俗婦?
可謝昭珩還是覺得心氣不順,頭腦雖昏沉著,睡意卻淺了不少,微扭了扭臉,就瞥見塌前的置物架上,靜置了個熟悉的物件。
竟是那枚香囊。
此物既俗氣,又粗陋,實在難等大雅之堂,他就從未戴上身過,是那個失信的蠢貨,趁他不備縫合在了衣中,他也是轉醒後更換衣物,侍從遞送上來才知曉的。
或也是鬼迷了心竅,他將其留到了現在。
清輝的月光下,那俗氣的配色醒目得讓人覺得刺眼,還有上頭那兩隻繡得像野鴨的鴛鴦,瞧著實在有些不知所謂。
卻是她挑燈了無數個夜晚做出來的。
謝昭珩愈發心堵,煩躁更甚,只覺有股悶火直直衝至天靈蓋,根本無法消解。
它的存在,好似是在無聲嘲笑他曾經的那絲動容。
謝昭珩沉下眉眼,抬手將它拿起,二話不說就拋出窗外。
只聽得輕微「撲通」一聲。
那枚香囊就這麼順著窗下流水,飄入髒污不已的暗渠,紅紅火火的吉慶顏色,逐漸染成烏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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去京城這事兒,就這麼定下來了。
逝者已矣。
生者如斯。
在為丁叔操持喪事期間,丁翠薇強打起精神,忙著料理小院中的一切。
鍋碗瓢盆,櫃桌板凳,雞鴨鵝畜,該賣的全都賣了,賣不上價的,都一應扔了,又或者送了。
欄中那頭養到半大的豬,終究還是沒能養肥到過年,在某個清晨被屠夫乾淨利落宰了。
除了留下那顆碩大的豬頭做祭品,其餘的都盡數分給了對她有過幫扶的村民。
期間何大娘來過一次。
瞅見堆放在角落的那些物件,不禁有些心疼,湊上去說道。
「這些衣裳用料都是極好的,還有這床單被罩,紅布……一應都還是簇新,薇娘怎就將它們扔在此處落灰?」
那些都是與俞澤相關的東西。
大多都是紅色。
二人成親當日用的物件。
雙喜紅燭,交杯酒盞,繪製著寓意恩愛圖樣的大紅喜被……另還有些他沒穿過幾次的衣裳。
丁翠薇身上還穿著白麻孝衣,眸眶的紅腫未曾消過,看到眼前這些物件,想到更多的是丁叔那天欣慰開懷的笑顏。
至於那個負心薄倖之人……近來未曾聽說官差有捉拿到什麼要犯,想來或已逃之夭夭了。
雖說沒有折返回去救他,可丁翠薇自問對此人也已仁至義盡。
她的嗓子似讓沙石磨礪過,乾澀又難聽,「這些東西是好的,只是與那人有關,我擔心官差還會回來盤查,便一直留著,原想著再過幾日燒了……」
何大娘「咳」了一聲,擺了擺手,「薇娘委實多慮了,那些官差已撤走多日,哪兒還再會回來盤查,你當他們都只守著俞郎君一個人抓不成?就是這些東西……都是花了真金白銀買的,這才沒用多久,燒了真真可惜…」
丁翠薇見她也不怕受牽連,便只道,「大娘若有看得上的,大可拿走……對了,您的孫兒正是識字啟蒙的年紀,我還另有些筆墨紙硯,話本棋盤,你也可一併帶回家……」
先揚紅綢。
後掛白幡。
小院短短一個月內,經歷了這兩場紅白之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