獵獵作響的白色幡旗下,個身形瘦弱的民女身著白色麻衣,頭戴孝帽,腰上繫著麻繩,靜跪在蒲團上。
只見她神情木然,眼神空洞且哀傷,只下意識將張張黃色的紙錢,僵硬放入身前的火盆中。
精氣神俱散,沒了人形。
哀喪沉沉的氛圍中,只有那隻半大的土狗,聽見動靜掙起身來,護在主人身前,汪汪叫喚了兩聲。
「也是禍從天降。正巧是那日暴雨天,她叔伯上山摘果,不慎踩到捕獸夾……人就這麼沒了。」
里正面容悲戚,眼中隱有淚意,「監軍有所不知,這孩子自小無父無母,是她叔伯一手將她拉扯大的……他們叔侄兩個都是一等一的老實人,在村中住了好些年,絕無可能與逆黨有半分關係。」
麻神專挑細處割。
厄運專挑苦命人。
如此看來,就在短短一天之內,丁翠薇不僅失了夫君,還死了至親。
或許是因著她以往事事循規蹈矩,從未生出過什麼妄念……曹文康終於也生出些於心不忍來,沉默一陣後,悠悠說道。
「……監軍不必聽信劉癟三之言,那人就是個地痞流氓,嘴裡從來沒有一句真話,人人都是拿他當笑話看。」
「我派人去細細查過,劉癟三那條右臂就是因為想要侵犯薇娘,而被人擰斷的,他必因此對她心生怨恨,再加上為騙取賞金,這才去衙門信口雌黃。」
里正在旁點頭符合,「必然就是如此!那劉癟三胡亂攀咬完了,眼見陣仗這般大,就嚇得躲了起來,整整三天都未見他人影!」
那監軍聞言,眉頭擰了又擰,又見這院中處處簡陋,便覺晉王那等金尊玉貴之人,豈會屈居在這窮鄉僻壤之中,更不會甘願娶個民女為妻。
或許真是誤會了。
監軍煩躁擺了擺手,「既是縣令發了話,那便饒過此女這遭……死氣沉沉一片,真是晦氣,走走走…」
一行人氣勢洶洶地來。
後又如潮水般迅速退去。
而從始至終,丁翠薇好似聾了般,對他們的交談置若罔聞,亦沒有半聲分辯。
雙膝仿若釘死在那蒲團上,神色沒有絲毫變化,只木著身子,將紙錢扔向火堆中,燒了一張又一張。
那些官差當日就撤走了,接連三日龜縮在家中不敢出門的村民,眼見徹底無事,這才陸陸續續趕來丁家弔唁。
大多也怕被此事波及,匆匆上了炷香,輕道了聲「節哀」也就走了。
快要入夜的時候,蘇大夫夫婦,以及偷溜從家中跑出來的孔春,都由鎮上趕了來。
橫桌前是冰冷的棺槨。
後頭跪著五感盡失,魂魄盡散的丁翠薇,旁邊還趴了只有氣無力的瘦犬……
孔春遠遠望見白幡就開始掉眼淚,進門後立即上前,跪坐著攬住好友肩頭,哽咽啜泣,「薇娘……」
蘇大娘的眼淚也是停不下來,邊哭邊罵,「都怪那該死的劉癟三,若非是他去官府告發,他們叔侄兩個豈會惹上這樣的禍事……還有就是那天殺的俞郎君,我當初就說不該救他,現下倒好,他傷好之後拍拍屁股就跑了,獨留薇娘在此受過。」
quot我可憐的薇娘,只孤零零的一個,今後可怎麼活?quot
蘇大夫也在旁抹淚,紅著眼圈道,「是福不是禍,是禍躲不過。豈能將劉癟三與俞郎君混為一談。」
「劉癟三心裡憋著壞,處處同薇娘作對,俞郎君在此,倒還給她擋了不少災。」
這些羈羈絆絆,因因果果,盡數纏繞在一起,分說起來全是一團亂。
未免惹得丁翠薇傷心,蘇大夫也不願再去提那些前程往事,只溫聲問她。
「薇娘,你準備作何打算?」
「俞郎君他人機靈,跑得也快,現下還未曾被那些官差捉到,待這陣風頭過了,便又能好好安生過日子。你與俞郎君感情甚篤,可要留在此處等他回來?」
「你這人作怪得!出得這叫什麼主意?」
蘇大娘一聽這話不樂意了,瞪圓了兩隻哭紅的眼睛,「不怪他帶來災殃便也罷了,憑何還要等他?他若一日不回來,難道薇娘要等他到猴年馬月不成?女子韶華本就易逝,哪裡經得如此蹉跎?」
孔春也覺得如此不妥,「你們忘了那劉癟三?他必然賊心不死,指不定就蟄伏在暗處虎視眈眈呢,丁叔這一去,薇娘便愈發不能在此處呆了。」
這話說得倒是沒錯。
蘇大夫夫婦兩個默契對視一眼,瞬間有了決斷。
「薇娘,不如你隨我們去鎮上同住吧?鎮上人多,劉癟三不敢亂來,且醫館正缺人手,你又是個略通藥理的,正好在旁幫襯幫襯……」
「是啊,後院還有空房,住著不憋屈,待過上個一年半載的,大可再尋個清清白白的好人家,世上好郎君多得是,不必在那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。」
話說到此處,三人都看著丁翠薇,等她拿出個決斷來。
火舌不斷將紙錢吞噬殆盡,橙紅色的光影忽明忽暗,搖曳投射在穿了白色麻服的女子臉上。
她的雙眼乾涸如井,再擠不出半滴眼淚,烏羽般纖長的眼睫,已被黏成一簇簇,瞳孔在眾人的交談聲中逐漸聚焦,面容上那層冰霜似乎消解了些。
她蒼白乾裂的嘴唇瓮動幾下,聲音沙啞到幾乎破碎。
「多謝您二位的好意,可我不想留在此處,去鎮上也並非長久之計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