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上已經不痛了,舒慈抬起手來,左手手掌的窟窿也消失了。
又來了?她揉了揉左眼,只是這一次沒有看到屍體。還是在講經堂內,黑壓壓一片,透不進一絲天光,唯一的光源是堂中的那尊金身佛,在黑暗中散發著暖色的柔光。
金身佛被放置在高台上,它面前還站著一個人。
一個身材瘦削的男人,穿一件白色的寬大長袍,背著手,抬頭凝視著佛像。似乎聽見了舒慈的動靜,他轉過臉來。
「吳青秀?」
男人微笑著點了點頭,他的臉還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樣。
舒慈撓了撓頭,自言自語道:「夢裡?」
吳青秀搖頭。
「幻術?」
吳青秀還是不說話,又抬起頭,注視那尊金身佛。
她想用左眼看看這人的真身,可左眼紋絲不動,沒有任何反應,什麼也沒有看到。於是,她走到那尊金身佛前,像吳青秀一樣仰起頭,與佛像對視。
佛就這樣低低地注視著她們。
舒慈心中有很多的疑問,又不知道從何說起,好一會才開口道:「你為什麼要殺人?」
吳青秀反問道:「你為何又要殺妖?」
「……因為我是大理寺緝妖司的官差,妖物犯唐律,與人同樣。」
「那你為何又要當大理寺的官差?唐律又是何人所作的?妖憑什麼就要與人一樣?
「你殺妖有你的唐律,我殺人自然也有我的道理。」
這顯然是在詭辯,舒慈皺眉,生出一絲百無聊奈之情,驀地想起了杜月恆。若他在此處就好了,他最擅長和這些怪人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。
她想了想又指著金身佛問:「我先前看卷宗,你殺人是信了邪道。這不是佛,對不對?」
「邪道?」
他挑了挑眉,再次答非所問:「我以前也像你一樣,認為宇宙之間理所當然存在著真理——萬物自然而然地遵守,依照規則行進。那麼這世間自然有正道邪道之分。殊不知,這也是一種『我執』!」
他說著,情緒愈發激動,手舞足蹈起來,「有此『我執著』,我才畫不出真正的畫。你知道嗎?畫和所有的東西都不同——什麼詩書禮樂,什麼《詩》《書》《禮》《義》《春秋》不同,更不是《華嚴經》什麼《心經》,不在於說教,而在於描,在於繪!寫在書上的字,從樂器里響起的樂,都只是反映宇宙萬物的一點皮毛!只有畫,畫畫,才能長久地留下來,最圓滿地保留宇宙的真諦!」
「……」
更加聽不懂了,舒慈揉了揉臉,若這是幻術,為什麼還沒有人將她叫醒?
吳青秀見她毫無興趣,猛地停下來,笑眯眯地朝她點了點頭:「因此,你猜得很對。這不是佛。」
「裡面是什麼?你就為了這個東西殺人?」
「油鹽不進!」他生氣了,眉毛倒豎起來,「你還不懂嗎?你的『我執』就是大理寺——難道你查案,就是為了正義嗎?」
他語氣一變:「難怪啊,煙霞客說你天資愚鈍……」
「除了查案,你在這世間還有什麼倚靠嗎?」他男人的麵皮下,忽然發出溫柔的女聲,「那是種什麼感覺呢?像孤舟拼命靠岸,浮萍紮根泥潭,或者壺藤纏住小船……我知道我知道……但你很害怕對不對?如果破不了案,你擔心沒人看得見你,沒人看得起你,更沒人會愛你……」
舒慈大駭:「你是誰?!」
他笑了,眉毛放下來,又顯得面目柔和了,卻發出老人的聲音:「你就沒想過你的左眼為何能看清人和妖嗎?」
「舒慈啊舒慈,你不是生來就是如此的——你猜猜,沒有了你的左眼,你還能破案嗎?大理寺還會破例招你這個女官嗎?」
「你閉嘴!」
舒慈往後退一步,「你到底是誰?」
——阿慈?這是三寶的聲音。
「舒慈,這個人間,本來就處處是地獄啊!」
——煙霞真人,阿慈姐不會醒不過來了吧?這聲音帶哭腔,應該是敖瑞。
——呸呸呸,她這是魘住了。都閃開,讓我來……煙霞客說的。
吳青秀道:「我就是你啊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