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思索至此,響起來青龍寺大門被人推開的吱呀聲,一陣急促的腳步,又進來一個僧人。
他頭戴的朱紅色兜帽,身披赤橙色拼接的袈裟,腳踩玄色金絲寶相花錦靿靴,背著一隻牛皮包袱。
一進來,他便取下露出剃度頭,鼻樑高挺,眼窩深陷。但皮膚黝黑,從眼角到唇邊,爬滿許多細紋,分辨不出年齡。
「他來了?」
簡單三個字,卻像是從喉嚨里擠壓出來一樣含糊不清,帶著奇怪的口音。
「他來了。」
悟塵答,讓了讓身子,露出身後的高台。
早前佛像端坐的高台上,放著一隻黑紅色的包袱皮——那黑紅色是從裡面滲出來的,漸漸開始凝固的鮮血。
僧人上前打開來,裡面裝的正是杜月昇的頭。
面容已經開始發灰,雙眼還睜開著,但瞳孔早就沒了光彩。
那僧人伸出手將他的眼睛合上,又雙手合十,恭敬虔誠地朝著人頭行了一個禮。
「還有一樣東西。」他說。
悟塵指了指,頭下面壓著一個血跡斑斑的信封。
僧人將它拿起來,正面依稀可見「杜月昇親啟」,背面的封口處有一隻小小的圓形封蠟,寫著覺順的名字。
他將封蠟扯開,將信件取出,拿到燈下仔細檢查。
裡面是一張畫紙,同樣畫著一個僧人的模樣,畫上的僧人同樣戴著兜帽,結跏趺坐,靜靜地與僧人和悟塵對視。
僧人沒有猶豫,將畫紙和信封一同放到燭火上,紙張邊緣捲曲,火苗躥了上去,將畫中僧吞噬了進去。
仿佛心中一塊大石頭落地了,僧人長舒一口氣,接著展開那隻牛皮的包裹。
只見裡面的結構精細,又縫製著十幾個小袋,插著各式精緻銀刀,閃著銀光。
悟塵明白了,他要動手了,便做了一個「請」的手勢,準備退到屋外。
「你不用走。」
僧人用含糊的唐語道,只是淡淡地,不是呵斥,也不是阻攔。
悟塵揚起眉毛,有些猶豫。
「你可以看。」僧人道,「看,也是一種修行。」
既是如此,悟塵找不到回絕的理由,便雙手合十,站在一邊。
僧人先從袋子裡找出一把剃刀,將杜月昇的頭髮一縷一縷地剔下來,黑色的髮絲散落在地上,像一張細細密密的網。
身體髮膚受之父母。
不知為何,悟塵腦海中出跳出了這句話。
他並不是大娘胎出來就是和尚讀佛經,他想起來,這句話是他小時候阿娘教他的,孔夫子的一句話。
但在僧人眼中不是這樣,他或許根本不知道什麼孔夫子,悟塵想。
僧人剃好頭髮,又將杜月恆的臉轉向後面,將泛青的後腦勺對著自己。
這才是真正開始了。
僧人又從袋子裡拿出一把柳葉一般的銀刃,再次雙手合十,嘴裡開始念起了經文。
那不是唐話,悟塵聽不懂。
銀刃伸向了頭皮,刺啦一聲,從上到下,鋒利又乾脆地劃開了一條口子。
先是黃色的、紅色的皮肉筋膜,接著露出白色的骨骼。
僧人的神情專注仔細,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和杜月昇的頭骨,他將分離下來的皮肉的下來,扔到一邊。
饒是預想過了,但親眼見到這詭異的場景,悟塵還是雙眼發暈,「啊」了一聲。
又是一刀,銀光閃爍,僧人不斷變換著手中的利刃,熟練地將一片又一片皮肉從頭骨上剝離下來。
悟塵心跳如鼓,呼吸急促,雙腿發軟。
僧人手上不停,頭顱的處理已經進行了一半了,他將頭骨轉過來,繼續剝離面上的皮肉。
杜月昇的臉面對了悟塵。
悟塵受不了了,沒有辦法,他又坐下來,結上跏趺坐,再次輕輕閉上雙眼,調息凝神。
僧人卻以為悟塵按照他所說的,正在進行「看」的修行,於是讚許地看了他一眼。
不知過去了多久,終於聽到念誦止,悟塵再次睜開雙眼,此時,高台上已經只剩下一隻白森森的頭骨,再看不出杜月昇的模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