旁邊本應是舒慈的硃批,卻叫她剛剛打瞌睡,不小心洇上一個朱紅的墨點。
那日殿上危機後,舒慈和杜月恆皆因救駕有功得了拔擢,杜月恆調去了鴻臚寺。而舒慈職位不變,官品抬了兩級,雖不能與李元信平起平坐,但俸祿多了不少。不能與女中豪傑上官婉兒等相比,但如今這在女官之中已實屬不錯。
舒慈撇了撇嘴,揉了揉眼睛,一抬頭,這才發現李元信黑著一張臉站在跟前。
她一個激靈,丟開筆,訕笑道:「李大人,您來了,怎麼也不出聲……」
李元信背著手,扁著一張嘴,嘖了一聲,皮笑肉不笑:「舒慈啊,辦案雖辛苦,但休息也要休息嘛。」
「您這可說笑了。」舒慈跳起來,作勢把位子讓給李元信坐,「李大人,您坐,您坐,您專門來我這一趟怎麼成呢……」
李元信擺擺手,示意自己不坐,哼了一聲:「今日端午,聖人在花萼相輝樓設宴,邀你,啊不,我們大理寺參加。」
舒慈忙不迭地「哎」了幾聲,又問:「就我們啊?敖瑞和三寶呢?」
李元信嘖了一聲,張嘴又閉嘴,欲言又止。舒慈趕緊賠笑,滿口感謝。這是感謝聖恩,難免點頭哈腰了起來。
***
下午暮鼓一響,舒慈便跟著李元信往花萼相輝樓而去。
花萼相輝樓在興慶宮西南,李元信專門借用了大理寺的馬車,與舒慈相對而坐。
他面目嚴肅,雙手抱在胸前,不像赴宴,倒像上朝。
見舒慈滿臉輕鬆,真是去享受的樣子,李元信便開口道:「今日可別以為真是去吃席的。」
「啊?」
「今日聖人宴請四方,除了王親貴戚、朝中官員,當然還有外國使節——如今西域形勢緊張,又出了前幾日倭國人的案子,因此,聖人很是看重今日宴席。」他用眼珠子瞪舒慈,「你可要仔細舉止言談,不能出了什麼岔子。」
舒慈連聲附和,心中道,難道她是那種不懂事的人嗎?
馬車到了花萼相輝樓不遠處,二人下車。一路上好不熱鬧,淨是達官貴戚們魚貫而趨。李元信立刻與各路貴人們攀談說笑,如泥牛入海,沒了蹤跡。
舒慈苦笑,抬頭只見不遠處燈火輝煌,隱隱已經能聽到絲竹之聲。
花萼相輝樓鎏金的檐角飛起,懸著百盞金絲琉璃燈,將整座樓身映成赤霞色,如鳳凰展翅待飛。
舒慈心中稱奇讚嘆,跟著人流向前,卻如李元信所說,人群中不少各國使節,皆是身著外國服飾,無一例外鄭重華麗。
樓內燈火通明,燭光搖曳,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檀香和酒香。
賓客們在正殿兩側的席位上依次落座,正中是聖人的御座,現下還是空著的。各國使節則被安排在靠近御座的位置。
舒慈的位子靠後,正無所適從,突然,肩膀被人一拍。
她轉過頭來,正是杜月恆。
杜月恆今日穿著隆重,頭戴黑幞頭,著素白圓領袍,外套一件紺紫色寶相花色絲綢長袍,腰間系玉帶,勒出挺拔身姿。
舒慈一笑,忍不住湊近了看。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傷已經淺了很多,腫也消了下去,又恢復了往日英俊瀟灑。
她一湊過來,杜月恆便止不住地笑,那笑像杯中美酒,從他眼角溢出來。
一時相對,二人只痴痴地發笑,竟都沒有說話。
還是杜月恆先開口問道:「舒姑娘,這幾日好嗎?」
舒慈還是笑,笑他問的傻問題,她若是不好,怎會此刻與他同在花萼相輝樓?她想反問,又找不出別的詞,奇怪,自上次以後,二人明明只兩日未見,卻像是隔了許久,她只想知道他這幾日過得好不好。
幸好此時一陣騷動,先是太子李承昭從前廳進來,坐於御座右手邊,神色陰沉,已有了幾分不耐煩的神色。過了一會,聖人與嘉陽公主一道從後廳出來,仿佛相談甚歡。嘉陽公主坐聖人左手邊。
聖人落座,舉起一隻酒杯,大廳瞬間安靜了下來。立在一旁的內侍立刻高喊一聲:「花萼相輝樓宴,開始——」
適時,立刻響起悠揚的樂聲。
先是羯鼓,節奏明快,接著一抹金紅飛上台來,金玲聲響,一名胡姬隨著鼓樂聲起舞。她腰間綴滿銀幣,飛旋成弧光,隨著鼓點玎璫作響。正如白樂天所載,「胡旋女,胡旋女。心應弦,手應鼓。弦鼓一聲雙袖舉,回雪飄颻轉蓬舞。」(注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