嘉陽公主笑出聲來:「你這倭國人,成語倒是會用的。」
杜月恆又道:「啟稟聖人,在下有一好友,名曰胡阿烈,正是拂花樓柳容煙的相好,乾的是長安城內不良人的差事。柳容煙失蹤後,他便自己調查。聽拂花樓的小廝說,柳容煙最後見的人正是晁大人,所以,他便自作主張,偷偷跟蹤晁大人,發現此人竟會妖法,經常在長安城內綁了人去,餵下一顆蟲卵一樣的東西,那人便立刻七竅流血,五臟開裂,變成一隻大蟲子來——」
聖人聽得眉頭緊皺,幾乎以為是杜月恆在胡言亂語了。
「這胡阿烈開始也覺得驚悚,以為這是倭國的妖法,便拜託我調查。我這才與大理寺的通氣,一起查到了那『九龍神會』,不知什麼原因,竟被他們綁了去——哎,」杜月恆手一指,「這托盤上的東西,正像是那蟲卵啊!」
他笑嘻嘻地道:「咦?晁大人,你今日又是要將誰變成大蟲子啊?」
「一派胡言!」
這話正傷及要害,晁不疑只一瞬間失態,又恢復了鎮靜,越是慌亂,越是證實了杜月恆的話。他來不及多思考,只能順著杜月恆的話反駁道:「杜公子,你說的我不明白。這不是蟲卵,而是長生的丹藥。至於你所說胡阿烈的事,我想他興許是因為柳容煙之死悲傷過度,所見幻覺罷了。」
舒慈幽幽道:「晁大人,我們可從沒說過柳容煙死了啊,你又是怎麼知道的?」
短暫的沉默,李承昭幾乎跳了起來:「晁不疑,你這是欺君犯上!按唐律當斬!」
「卑職聽說柳容煙失蹤多日,」晁不疑聲音顫抖,瞧著那隻九龍元胎,仍生出了頑抗的意志,「只是推測其已死亡,否則難以理解其所說之言——若杜公子因昨日之事與我有恩怨,但這丹藥卻為長生秘方,還望陛下明察。」
「是丹藥還是蟲卵,」舒慈不緊不慢地開口,「試試便知。」
試是試不得的,李承昭呵斥:「來人啊,李元信!你大理寺的幹嘛的,把人拿下!」
嘉陽公主卻笑了:「太子倒是著急了。」
「……行了,」聖人幽幽地開口,聲音遲緩,一下子蒼老了許多。他不得不打斷這鬧劇了,「成何體統!鬧到了我含元殿前!」
殿內霎那間恢復了寂靜,只聽見殿外的風聲,晁不疑沉重的呼吸聲和心跳聲。這寂靜與地宮中的寂靜不同,卻是最令人難受的沉默,最驚心的博弈,誰也不能先開口,只等著聖人的發落——李承昭咬緊了牙關,屏住一口氣。嘉陽公主一雙手死死地扣住扶手,關節處好像多了一道紅痕。
左右兩個宦官已經一左一右地圍了上來。
幾乎是壓頂的絕望,晁不疑如墜冰窟,已經沒有什麼從長計議的機會了,想起了千年前同樣失敗的先祖徐福,原是在這樣的絕境之下,先祖才會選擇吞下那九龍元胎,在暗無天日的地宮中度過千年。今日也如千年前,大理寺的那幾個不會放過他,李承昭也要他死,晁不疑只片刻間便拿定了主意——
他一側身,把那托盤的那個撞到在地,伸手抓起九龍元胎。
「晁不疑!住手!!」
舒慈和杜月恆衝過去,她大喊道,「你難道也想變成那怪物的模樣嗎?!」
「你們見到了他?!」晁不疑又是一驚,轉而又有了前所未有的鎮定,「那你們應該知道我吃下這東西的結果——叫他們別過來。」
幾個神策軍沖了進來,將聖人與李承昭護在身後,又將舒慈、杜月恆和晁不疑團團圍住,將他們與其他人分隔開來。
「還等什麼!抓起來啊!」李承昭大喊。
舒慈咬牙切齒,沒時間與他解釋:「都別動!他吃下那東西會變成怪物!!把我們所有人都吞下去!」
晁不疑點了點頭:「『識時務者為俊傑』,舒司務,你很聰明。讓他們放我出*宮。」
她還沒好如何與他周旋,卻聽杜月恆道:「晁大人,放你出宮可以,但我還有一事沒有想明白。」
舒慈驚疑,忍不住瞟了他一眼,杜月恆一張臉雖是傷痕未愈,但卻平心靜氣,好似在與晁不疑理論佛法。
「你一直追隨先祖的步伐,費勁心思要在皇帝身上召喚你們的『神』,可曾問過什麼是真正的『九龍長生』?」
一旦思考起來,晁不疑平和了很多:「看來,你們見到了他——不過,那房間也要他的後人才能打開——不過,不重要了。」他聳聳肩,「既然你見到了徐福,那自然知道真正的長生——他在地宮裡活了千年,等真正的神降臨了,自然所有人也可以像他一樣,只是不用再用九龍蟲的形態——真正地得到永生。」
「不,」杜月恆微微上前一步,雙手背在身後,故意亮給舒慈看,一手握拳,疊在另一張攤開的手掌來,「這不是真正的永生。」
「我們不僅見到了他,還見到了另一半的他。」
「什麼?」
「我們被吞了下去。」
晁不疑怔住了。
「他的靈魂,在吃下九龍元胎的那一刻就被撕成了兩半——一半就是你所見到的,在地宮之中生活了千年,只等著他的後代,也就是你們,完成降『神』的儀式。而另一半,被你們的『神』帶到另一個地方,我從來沒見過那麼奇怪的地方,什麼也沒有,只有無盡的夜空和銀河,還有無窮的寂寞、痛苦、絕望,他說,那裡就是無間地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