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承昭點點頭,即使這倭國人真是什麼遣諜細作,借著什麼徐福後人之名,行了行刺之實,到時候神策軍內外一聲令下便可控制朝堂,當場要了他性命,那也成了死無對證——只是此事還需周密的布置,他正思索著,卻又聽晁不疑開口道:
「若我說,聖人一死,天下人便皆可長生,殿下您信嗎?」
李承昭以為自己聽錯了,回過神來:「你說什麼?」
晁不疑道:「殿下,這世間其實人人都可以長生——若大唐的皇帝心繫百姓,願意賜天下人長生,他應該自願將生命獻給九龍神……這才是真正的『道』。」
李承昭驚訝得瞪大眼睛,這人到底在說什麼?
晁不疑的聲音因激動輕輕顫抖,「殿下,長生,不好嗎?」
「長生,就是我們所處宇宙浮屠最終極歸處——既然如此,用在下的性命,換眾人的長生,在下甘願。不,在下或許並不會死,也會在無盡的長生中得到永生……」
這人是瘋子。李承昭想。
想到這裡,李承昭猛地站起來,衝到了晁不疑跟前。
他看到晁不疑那因痴狂而閃著精光的眼睛中,映出了自己的臉——李承昭在笑,他在哈哈大笑。
於是,晁不疑也跟著他一起放聲大笑。但他的眼睛不動,仍是不畏不懼地直視著太子。
李承昭開始只是笑晁不疑的瘋話,越笑卻越是發自內心,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,笑得彎腰捂著肚子——
他想明白了,晁不疑就是瘋子,是上天派來幫助他的瘋子。
***
從東宮出來,已過亥時,今日天上一輪彎月,恰似勾玉,又似陰陽魚的一半,就這樣明亮地掛在空中。
月光冷冷的,此時灑在晁不疑身上,他卻覺得溫暖非常。
他騎在馬上,駕輕就熟地向城東而去。
到了驪山,他從馬上下來,只見此處的土地似乎與之前有所不同,四處都是落石土塊,也許這裡發生了地震之類的吧。他沒有在意,熟練地拿出短刀,一邊輕輕念誦咒語,一邊割破手臂,鮮血流進土裡,很快,土地隆起,鎮墓獸破土而出,打開了墓道的大門。
上次不知哪裡來的兩個人,偷看了他召出鎮墓獸——或許是一直在查他的杜月恆派來的吧,自從讓他旁觀了驅魔之術,這人就像蒼蠅一樣陰魂不散——甚至還找到了他的九龍神社而去!
又或許,是那柳容煙的情人。柳容煙死前放話說過,她的情人不會放過他,那人叫什麼名字來著?晁不疑懶得再去思考了——反正,他的使命即將完成,無論是誰,都已經無法阻止他了。
他將墓道門口的火把點燃,走進了狹長的甬道。
他在這甬道中走得極快,極為自如,很快便來到一副壁畫前。
壁畫上畫著秦始皇陵送葬圖。
他咬破手指,將指尖血點在送葬隊伍最前面的那個方士頭上。
鮮血滲進了岩壁之中,只見壁畫上的線條快速蠕動,黑色的蟲子們仿佛聽了命令,立刻開始變換排列,方士的圖案變成了手持香爐的姿態。
他又用指尖血點了點香爐。
「轟隆隆……」
甬道兩側立時出現了兩道石門。
地宮之中,靜得可怕,晁不疑以為他早就習慣了這死寂,卻在此時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——那是因情緒高漲,而雀躍的聲音。
接著,晁不疑一把推開了左側的石門。
這房間的人魚膏燈似乎暗了很多。晁不疑不做他想,或許是因為時間太長了吧,一千年過去了,再好的油脂也有用盡的那一天。
他接著向前走去,卻見地上的青銅器有的翻倒,有的移位,還有一截段成兩半的玉圭散落在地上。
他的心臟猛地跳得更快了,這次不是因為激動或興奮,是突然的緊張和害怕——有人來過了?
不敢細想,他奔跑了起來,衝到了中央的那隻青銅巨鼎邊。
只往裡面瞧了一眼,他立刻發出一聲絕望的慘叫。
「啊!!」
慘叫聲在陰森腐敗的地宮裡迴響了起來,又傳回晁不疑耳朵里,仿佛在嘲笑他,諷刺他。
他驚得退後兩步,神色不再如往常的平靜,而是五官扭曲,驚懼非常。
——九龍元胎竟叫人一把火燒了。
「誰?!誰!!」
晁不疑又沖回巨鼎旁,整個人爬到了鼎上,掛在邊沿,伸著脖子,兩手向鼎里探去。
那些黑色的九龍元胎熔化成了一灘黑色的粘液,似乎還有生命似的涌動著。
他顫抖著,掬起一捧黑色的粘液。
那粘液在手中並沒有動靜,只是一汪死水,反射著微弱的燈光,似在控訴、責怪、指責著他。
他絕望地順著巨鼎滑落在地,地面潮濕,是刺骨的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