遠處,呂不韋的車駕已經變成模糊的黑點,最終消失在官道盡頭。
「大王…」趙殷又道,卻被嬴政出聲打斷,「趙殷,你先退下。」
趙殷聞言抬眸,他凝望著雨幕中嬴政的孤影,雨水順著他的下頜砸在城磚上,他的玄衣在雨中紋絲不動,像柄插在天地間的劍。
趙殷唇齒間輾轉千言,終是化作一聲輕嘆,隨即轉身離去。
趙殷走後,便只剩嬴政獨自一人駐足在雨幕中,他的玄色衣袍早已被雨水浸.濕。
他終究沒有去送。
雨勢漸急,如銀針般刺破天際,嬴政的視線穿透雨幕,卻再難辨清呂不韋漸行漸遠的車駕。
正要轉身離去,頭頂的雨忽地停了。
嬴政微怔,側首便見娮娮踮著腳,一柄青簦高高舉過他頭頂。
她身形纖弱,此刻卻固執地仰著臉,手臂因吃力而微微發顫,雨水順著簦骨滑落,打濕了她的袖口,裙裾上還沾著泥濘,顯然是匆匆趕來。
「你來做甚?」嬴政冷淡開口。
「趙殷讓我來看看你。」娮娮答得老實,目光澄澈。
話音未落,嬴政眸色似乎沉了半分。
死細作,別人招招手她就知道搖著尾巴來,平時他的話就當耳旁風。
娮娮自然不知他心中翻湧的暗潮,趙殷確實托她前來。
大王要削呂不韋權柄,卻因他那條最關鍵的暗線尚未移交陸峰而遲遲未動。可計劃終究趕不上變化,關內侯的突然出手打亂了一切,大王對呂不韋下手下的太早,那關內侯本不在大王棋局之中,此番臨時起意動他,多半是為了她。
或許是為護她細作身份,又或許...別有深意。
事由她起,她合該來這一趟。
趙殷深知嬴政對呂不韋始終懷著複雜心緒,削其權柄是真,但視其為仲父亦是不假。如今呂不韋大勢已去,即將遠離咸陽,權謀之爭雖塵埃落定,可人心終究難斷。他本想勸嬴政親自相送,卻終究未能說動他。
既然如此,總該有人來推這一把。
而那個人,只能是她。
娮娮仍專注地舉著簦,雨水順著她的鬢角滑落,在纖細的頸間匯成細流,她指尖微微發顫,簦骨在雨幕中劃出一道搖晃的弧線。
太近了。
近到能看清雨水如何順著他的下頜線滑落,途徑凸.起的喉結,最後消失在微敞的衣領之下。
娮娮的目光像是被燙到一般,慌亂地移開,卻又不由自主地落回他濕透的衣襟上。
玄色衣料緊貼肌理,勾勒出肩背凌厲的線條和胸膛的輪廓,水珠在他鎖骨凹陷處積成小小的水窪,隨著他的呼吸輕輕晃動。
方才他轉身時,娮娮正巧看見一滴雨從他眉骨滑下,途經微抿的薄唇,在下頜懸了片刻才不甘心地墜落,他的睫毛也濕了,垂著,顯得格外黑。
「看什麼?」
嬴政突然開口,嗓音低沉,混著雨聲,震得她耳尖發燙,娮娮這才驚覺自己竟盯著他出神,慌忙踮腳將簦又舉高几分。
「沒、沒什麼...」
話音未落,一滴雨水從他發梢墜落,正巧砸在她的手背上。
涼意激得她輕顫,卻莫名覺得那滴水珠滾燙,幾乎要灼穿皮膚。她下意識攥緊簦柄,指節泛白,心跳聲大得幾乎蓋過雨聲。
雨幕如紗,娮娮踮著腳將簦面竭力舉高,卻仍只勉強遮住他半個身子。
「愚鈍不堪。」嬴政突然握住簦柄,手指不經意擦過娮娮的指尖,「舉這麼低,是想讓寡人淋雨?」
簦面倏然升高,娮娮剛要鬆口氣,卻見嬴政腕骨一偏,整個簦檐朝她傾斜過來,他半邊身子仍舊暴露在雨中,雨水順著他的鬢角滑落,他卻渾不在意,只淡淡道:「回宮。」
娮娮小跑著跟上嬴政的步伐,城樓上的水窪映出兩人交錯的衣擺,他的步子明明邁得大,卻總在她落後半步時不著痕跡地放緩。
簦骨上的雨水匯成細流,滴滴答答落在兩人之間的空隙里,像某種隱秘的心跳。
下城樓時台階濕滑,娮娮腳下一絆,被嬴政單手扶住腰肢。
「看路。」嬴政語氣不耐,掌心卻穩穩托住娮娮,溫度透過濕透的衣料灼人,等人站穩了也不鬆手,反倒就著這個姿勢帶她往下走,似乎忘了還摟著她。
娮娮偷偷抬眼時發現他喉結動了動,而他袖口滴落的水珠正巧打濕她後頸,激得她輕顫。
「有話要說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