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罷了,說白了不過是些江湖恩怨,如今曲氏蛀蟲既已除盡,血詔閣內卷宗亦無一失竊,明日覲見時我如實交代便可,盧峰!」
蘇牧說著擺手,身後的侍衛隨即將一隻楠木箱呈至顧影笙眼前,雙手打開。
顧影笙搓著手湊過去,扒開上頭的珠寶銀錠,徑直將箱底的銀票抽出點數起來,可數著數著,眉間卻愈發擰緊。
「蘇大人,」顧影笙抬頭看向蘇牧,「您先前不是說……今年賞金翻倍?」
「是啊。」蘇牧抬袖為自己斟上茶,語帶輕浮。
「可血詔閣在你眼皮底下出了這麼大的亂子,你不會指望光靠我美言兩句,就能叫上頭那位息怒罷?」
「可......」顧影笙面露難色,「這差得也太多了......」
「這還是我拿月俸貼補過的呢!」
蘇牧說著拂袖起身,臨了冷冷落下一句,「一介匹夫,不識抬舉!」
珠簾在他身後落下,彩珠拖著吊繩噼里啪啦撞個不停,許久不得安分。
透過跳動的珠子,顧影笙瞧見侍從、小廝、連帶著攬月坊的掌柜與跑堂盡皆候在外頭,見蘇牧出門,眾人接連俯首依次跟在他後頭,無人注意到雅間內顧影笙眉宇間的狠戾與愴然。
他又捏著茶盞靜坐了許久,而後猛地揮袖,將茶盞摔了個粉碎。
身後的侍衛呂四冷眼瞧著這一切,自始至終未發一言,默默移開了視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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碧霄如洗,曲臻與徐懷尚背靠樹幹,隱匿於瀘州城郊育嬰堂附近的林子裡。
片刻前,曹家商隊在此處停下,那托承著爐鼎的四輪太平車也停在了門口,曹世軒派出幾名隨從分守道路兩側,攔下過往的車馬與行人,緊接著將蓋住爐鼎的灰布掀起。
曲臻透過重林望去,篤定巨鼎面向育嬰堂大門的那一側正是玄武負碑圖所在的位置,手上筆走龍蛇地在紙上記錄起來。
徐懷尚將曲臻給的信折好揣至里懷,隨她探頭望向商隊。
「你說這仙家賜下的靈丹一年比一年多,會不會是因為那些孩子?」
曲臻瞥了徐懷尚一眼,反問他道:「這重要嗎?」
「對徐某而言,自然不重要。」徐懷尚瞧曲臻一臉如臨大敵的凝重,便在一旁打趣她道:「倒是許少夫人,來日興許能代我嘗嘗。」
曲臻青目轉白,「你要我為了一顆仙丹把自己嫁出去?」
徐懷尚換了個坐姿,只恨自己未能當場見證許凌笙求娶的好戲。
「所以,你究竟是如何矇混過關的?」
「我說會先回夢州與家人商量,若是同意了,籌備嫁妝、置辦婚服都要耗去不少時日,更得儘早趕回去,許少爺這才同意放我走。」
「那這許家三少爺,眼下怕是已在許府張羅起聘禮了。」
徐懷尚撇了撇嘴,從地上爬起來,望見曲臻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和沾滿泥灰的披風,又心有不忍道:「我去送信,你一個人在這兒當真應付得來?」
曲臻點頭,「你去吧,他們帶著爐鼎走不快,我一個人盯著足夠了。」
「可這一路到夢州少說也要半月,」徐懷尚不放心道:「你吃住怎麼辦?」
「不用擔心我。」曲臻晃了晃肩上的竹弓,「我心裡有數。」
瞧見她只是目光灼灼地盯著半里開外的育嬰堂大門,眉宇間透著股凜然的英氣,徐懷尚晃著腦袋暗自嘟囔了一句,「你真是越來越像他了」。
而後一路貓腰穿越樹林,往瀘州城的方向跑去。
徐懷尚走後不久,育嬰堂門口有了動靜。
曲臻探頭望過去,只見一眾身著粗麻衣的孩子正排成行,在一位老者的帶領下爬上太平車,被爐鼎依次收入腹中。
還好,他們都還活著。
曲臻暗自鬆了口氣,探頭點數片刻,發覺幼童足有十三名,其中最大的女孩看上去已有十二三歲,她走在隊伍最末,出門後便神色警覺地四處張望,其他孩子爬上車時,女孩轉過頭,似在向老者詢問些什麼,但後者只是搖了搖頭,而後任由女孩被商隊的人推著、押送上了太平車。
半里開外,曲臻觀察片刻,俯首在紙上記下幼童的人數,又在剩餘的紙面上三兩筆勾勒出育嬰堂大門的草圖和牌匾,以便日後回訪。
而後,她看著紙面上的數字陷入了沉思。
此去夢州路途遙遙,而這不過是爐鼎經停的第一處據點,便有十三名稚童入鼎,她不知沿途還有多少處這樣的據點,但按照路徑,除卻湘西、瀘州,商隊還要經過太蜀與秦陽,若那裡也各有一處收容擄來幼童的據點,加起來便是近百人,如若再算上另外四隻爐鼎,那便是......
曲臻正沉於心算,忽覺身後傳來一陣異動,草木窸窣,似是正有人快步朝自己靠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