影一起先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何要這樣做,但後來,他漸漸懂了。
因為他一直記得那些眼神,恐懼的、絕望的、哀求的......
十年來,那些眼神常在午夜夢回時重現腦海,每每回想時,影一都很篤定,縱然是化作冤魂厲鬼,那些人也絕不會忘了他。
人間悲喜不過爾爾,但影一想被記住。
哪怕只有一人,便也足夠。
可是記得他的人都死了。
死在了他手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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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日清晨,雨過天晴,曲臻在前堂和徐懷尚喝過早茶,決定和他一道去探路。
聽掌柜的說,這下山道上有處土坑,一到雨天就和了稀泥,極難通行,若是那泥坑已被曬實,下山便不成問題,若還沒有,心急也沒用,除非你會飛檐走壁,否則還是在店裡多待些時日得好。
新雨過後,遍地蓊鬱。
古銅色的盤山路上,曲臻提裙小心行路,徐懷尚從旁不時打量,目光彷徨著扯起了話頭。
「臻兒姑娘欲往夢州,所為何事啊?」
「為家父治喪。」
曲臻低頭應過,下意識與徐懷尚保持了一段距離。
「節哀。」徐懷尚頓了頓,接著問,「所以臻兒姑娘家在七襄,令尊在夢州是為官還是......」
「做些小本生意。」
曲臻答得有所保留,而後抬眼觀察徐懷尚的反應。
昨夜,她聽聞對方姓「徐」,便有意過問了姓名,結果也如她所料。
此人名為「懷尚」,且趕路有影笙會殺手相護,理應從事官職,再者,看他行事謹慎言辭含蓄,身份怕也不便透露,曲臻便沒再多問,眼下他主動攀談,或許是個摸清底細的機會。
「徐大哥呢?」曲臻便問,「此去夢州意欲為何?」
「一次良機。」
徐懷尚答完,又將話頭扯回到曲臻身上。
「臻兒姑娘家中,可有兄弟姊妹?」
「家兄大我三歲,眼下已在夢州等著了。」
能聊到哥哥曲恆,正是曲臻求之不得的,她想,若徐懷尚得知自己在夢州有親人相候,今後若要同行,對她也會客氣些。
「那令尊的生意,此後也該交由令兄接手?」
曲臻停下腳步,目光深長,似笑非笑。
她問,「為何倒不能是我?」
徐懷尚聞言輕笑兩聲,「是徐某見識淺了,只是這女子行商賈之事,確實不算常見。」
「雖是不常見,但世道總歸要靠人來改變。」
曲氏本為農戶,而今能榮升書香門第,全靠曲伯康一人在夢州十年如一日的打拼,而她身為曲家嫡女,又為何不能?
然而,曲臻嘴上不饒人,心裡卻清楚的很——父親之所以願將書坊交由她打理,不過是因為自己有個「不爭氣」的兒子。
彼時,鹿嶺山北曲徑通幽,林中唯有鳥鳴窸窣。
倏地,遠處隱約傳來一陣馬嘶,曲臻抬頭望去,不知那聲音是否只是錯覺,腳步卻下意識加快了。
曲臻與哥哥曲恆相差三歲,年少時,曲恆一度將母親之死怪罪在妹妹身上,平日也與父親曲伯康一樣,鮮少親近曲臻。
但畢竟手足同源,曲恆與曲臻的喜好雖是大相逕庭,但在追尋所愛之事上,卻有著如出一轍的偏執。
年少時,曲臻若在私塾生事、或因貪讀誤了女紅,曲恆便會掏出戒尺敲打她的手心。
每每受罰,曲臻就算被打得皮開肉綻也依舊悶不吭聲,但如若曲恆弄丟她的書、或是不經准許便碰了她的馬,比他矮上一頭的曲臻就會變做一頭瘋鹿,滿院追著他拳打腳踢。
曲府管家常說,九子母神定是在送子時搞錯了順序,顛倒了曲恆與曲臻的性別,才叫這兩個孩子的性子與嗜好如此有悖倫常。
曲臻身為女子,卻偏好詩文騎術。
而曲恆雖貴為曲家長子,平素卻不喜舞文弄墨,反而偏愛紡織、沉迷布藝。
曲臻自小貪讀偷騎,沒少遭到管家與先生訓斥,便也學會推己及人,格外尊重哥哥的嗜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