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唔,對了,忘了告訴你,今年不論是宗親家宴、後宮家宴還是文英殿宮宴,都在我的主持下順利完成了。」
為了「寬慰」尉鳴鶴,沈知姁和緩了語氣,告訴了這個「好消息」:「想來從今往後,你就不必為自己的缺席煩心了。」
就像明年賜宴,沈知姁不會再聽到崔御史他們陳詞濫調的嘰歪一樣。
話落,尉鳴鶴顧不得錦被上尚有藥汁,將其緊緊攥住,手背上青筋畢露,對沈知姁咬牙冷笑:「是啊,朕都從小魚子那兒聽說了,宗親家宴上,天子缺席,那一雙筷子的空缺卻是韓棲雲那個閹人填上的!」
「沈知姁,你竟也不怕外頭議論!」
「聽你的口吻,你竟還要繼續弄權——朕倒是要看看,外頭朝臣誰會聽你的!」
尉鳴鶴明白,自己現在鬧了一通,反而將自己怕死暴露得一清二楚,簡直與路邊雜耍的丑角一樣令人發笑。
可他真的不想賭自己的生死,他是天子,他的命是這樣的貴重!
尉鳴鶴想繼續活著籌謀,想重新登臨朝堂。
同時,他不想看到沈知姁在自己面前這麼冷靜,這麼從容,說話間皆是勝利者對待敗者的姿態。
所以他銜齒譏諷:敢用皇后的身份撥弄朝政,就等著被後世辱罵牝雞司晨、禍國妖后吧!
然而說完後,尉鳴鶴自己愣住了——先前在昌王謀逆之事中,他為瓮中捉鱉,演了好大的一齣戲,其中一環便是讓沈知姁模仿自己的字跡,做到八/九分相似,好露出破綻。
若沈知姁再練一練,配合天子玉璽,足以以假亂真。
是的,皇后插手政務自會被朝臣反對,可要是皇后是奉「詔」行事呢?
「好!好!真是好算計!」
尉鳴鶴驟然想起這點,泛青的唇發顫,布滿血絲的眼死死瞪著,口中是怒極時又察覺自己無力的慘笑。
他笑到仰倒下去,鳳眼勾起的眼尾再兜不住那點鱷魚的淚。
高高在上的天子就這樣躺在滿床的藥汁上,神色又哭又笑,像個瘋子。
沈知姁垂眼掃過尉鳴鶴的狼狽無望,唇角的冷笑如寒風吹拂:現在的情形,對尉鳴鶴來說,才是真正的死局。
讓他束手受控,他不甘心;叫他以死破局,他不敢賭;想他謀求翻盤,他做不到。
這黑紗籠罩的朝陽殿,就如一頂金籠,將雙腿俱斷的尉鳴鶴死死困在其中。
看似只要掀開黑紗,尉鳴鶴就能重獲光明。
但這觸手可及的第一步,尉鳴鶴就難以做到。
「別這麼傷心嘛。」
沈知姁端起一盞美人燈台,立在龍榻旁,手腕輕轉,將燈燭的暖光潑灑到尉鳴鶴削瘦慘白又神色扭曲的面龐上。
她挑眉輕笑:「若是往後淙兒提出要來看你,我是不會阻攔的。」
女郎的話語輕巧巧落下,配合著燭光,像一抹希望之光砸在尉鳴鶴身上。
又哭又笑的瘋子神情沒了。
尉鳴鶴將血絲遍布的眼睛瞪大,裡頭滿是憎惡與懷疑,還有倒映出的幾分光亮:「你說真的?」
「自然是真的,不過我的前提是淙兒自己願意。」沈知姁眨眨眼,唇齒間加重咬字,似有幾分不情不願之意。
尉鳴鶴眼中倒映的光亮卻更盛幾分:再過個三五年,淙兒是要啟蒙、去上書房讀書的。
上書房太傅所教的第一課,必定是孝順父母、友愛兄弟。
淙兒會好奇自己的父親的。
血濃於水,父子連心,這是沈知姁永遠都無法更改的!
尉鳴鶴已經將親眼看著生母死去時、對血緣的不屑鄙夷給拋去,方才那種求生不得、求死不能的無望也淡去些許。
他現在滿心滿眼都期待著,尉淙來見自己的那一日。
沈知姁心裡也很期待:太醫院那種能使人神思混亂、易暴易怒的藥,她還沒見過使用成效呢。
回去讓諸葛院判再研究研究,三五年也差不多了。
隨手將燭台放下,沈知姁最後掃了眼稍有生氣的尉鳴鶴,轉身就出了寢殿,吩咐小魚子一切照常服侍,十日匯報一次即可。
小魚子旋即就帶了宮人進去送膳、收拾,裡頭再沒什麼鬧絕食的動靜。
行至朝陽殿的白玉階上,沈知姁抬首,只見夜幕上懸掛著一輪皎潔彎月,沉靜平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