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壓得我頭皮好痛。」陳安道嘴上這麼說,頸子卻反倒往上仰,叫那縷頭髮扯得更厲害了。楊心問忙移開手肘,陳安道已環住他的脖子,親了親他的臉,「現在不疼了。」
屋外又是一片刺眼的光亮,楊心問看得見陳安道明亮的,一動不動地注視著自己的眼睛,那眼睛裡滿懷柔情,叫他的心一陣陣的抽痛。
楊心問撫摸著陳安道眼睛的輪廓。
「你的臉怎麼還沒有好。」楊心問說,「它會不會永遠好不了了?」
寬大的黑氅如打翻的墨汁一般在榻上傾瀉,朝著低處,朝著遠處流淌。
掌心拂過隱秘而蜿蜒的曲線,時而驚呼,時而低吟。
陳安道掙扎著想把楊心問拽下來,拽進懷裡,可輕易便被壓制住了,顯得他在無理取鬧。
他只能竭力仰起脖子,好離楊心問近一些:「不會的,傷口總是會好的。」
屋子裡沒有火盆,冷得滴水成冰,可兩人的身體都滾燙髮熱,幾乎要把對方給燙壞了。
不合時節的汗水自額角滴落。
「好不了怎麼辦?」楊心問從身後輕咬住陳安道的耳朵,輕而緩地頂進些許,「總有傷到了要害的傷口,多少年都好不了的。」
那滴汗水多麼困惑,不知曉自己為何會身在此處,只是迷茫地被牽引著,滾落下去,滴落在另一層密布著細汗的皮膚上。
陳安道攥緊了身下的衣物,艱難地跪在上面,斷斷續續道:「好不了……好不了的疤……也不會再、再疼了——啊——」
它聽到了怕人的低吟,那是被咬住後頸時的驚詫,帶著些許隱晦的討饒,但是沒有作用,後頸是一擊斃命的地方,當利齒咬住了那處,便不會再鬆開,當它被滴在了那單薄的脊骨上時,便已宣告了投誠無用。
「你真行。」楊心問讚美道,「真有你的,師兄。」
它在這片高熱里泛著迷糊,只曉得放任自己滑落,它只是一滴汗水,除卻順其自然,它沒有別的本領。於是它順著那光潔的背脊滑落,滑進了低洼,滑進了泥沼,它停住了,置身在一片小小的池塘之中,不遠處隱約能見兩座峰巒,潔白的,純潔的,卻在雷霆間輕顫。
是怎樣的天罰,它只是一滴汗,只能隨著那衝擊而搖晃。
不知過了多久,它不存在的腦漿都快被晃勻了,那可怕的衝擊減緩。天罰已過,它長出了一口氣,可這氣還未出到底,這拇指大的水窪便被一根手指按住,它被人捏碎了,而後隨著一聲驚呼天旋地轉,它碎裂的一部分滴進了被褥里,另一部分高高濺起,依舊沒能逃離那高熱的地面。
地動並未結束,它還在朝不保夕地晃蕩著。
那憤怒如有實體,那韻律卻又脈脈含情,它只是一滴汗,它沉默著,等待著,仿佛無盡的征伐與索求里遊蕩。
又有一滴汗水落了下來,砸在了它的身上。
可那滴新來的不是從鬢髮間墜落,而是自眼眶裡滑下。
「陳安道。」隨著那聲顫抖的哭腔,越來越多的眼淚砸在它身上,「你到底有沒有心?」
屋外好熱鬧,巨大的煙花在夜幕里炸開,一圈圈的同心圓互相包裹著,簇擁著,是星夜點出的一圈水波,在下一個黎明到來之前,便已倉促地消失了。
柔軟的大地驟然攀升,在煙火照亮房間的剎那,陳安道掙扎著起身,將哭得發抖的楊心問反壓在了身下。
「怎麼會沒有。」陳安道喘息著,撫摸著楊心問的胸膛,「無論我是生,是死,它都在這裡。」
他低下頭,將耳朵貼在了那鼓動不歇的位置。
一瞬靜謐的房間裡,只有那跳動震耳欲聾。
「與你的心在一處跳動。」
第173章 初一
大年初一的鞭炮聲起, 驚得窗框上嘰喳的鳥雀四散,屋頂的積雪適時落下,楊心問剛好開窗探頭, 接了個實的。
「怎麼大掃除不掃雪的……」
楊心問晃了晃腦袋,抖乾淨了頭頂。
窗框上有細小的鳥爪印,細枝開小葉那樣的三叉開, 如一簇簇開在雪上的松針葉。
楊心問取了桌上一張紙來, 平鏟起這一小塊雪, 回身鑽進被窩裡, 拱了悶在被子裡的陳安道兩下,小聲道:「師兄你看,花。」
陳安道連頭都不肯探出被子外面, 眯著眼朦朧道:「……是鳥的腳印。」
「就是花。」
「……好吧, 是花。」
陳安道自被子的縫隙里瞧見外面天已大亮,伸出手去摸他的衣服,半途讓楊心問截住,塞回了被子裡。
「做什麼?」楊心問把他的『花』擱到了床頭, 盯著陳安道肩胛上的紅痕,俯身親了親, 「再睡一會兒唄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