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他像個被嚇壞了的孩子,揮舞著武器,掩飾自己被嚇破了膽的脆弱。
我得快點下手。楊心問默念著,我不能讓他說話。
「你——」
「閉嘴!」楊心問喝道,「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閉嘴閉嘴!」
陳安道看著他,忽然伸出了雙手,環住了他的脖頸。
他要殺了我嗎?楊心問想,太好了,快點殺了我,假貨,只有假貨才會殺我,快點動手,掐死我,把我的頭擰掉,然後我就能痛快地殺了你。
可是假貨沒有動手。
他只是摸了摸楊心問頸上的動脈,感受著那清晰的躍動,一下,兩下,如他的心跳那般明晰,然後注視著楊心問的眼,盈盈地笑了。
啊。
阿。
地面晃動著,這棟樓似是要塌了。鳥鳴聲漸遠,他聽到方司晨大喊著:「顧小六的屍首在柳巷院角被發現,此人李代桃僵,欲行不軌!」
顧小六是誰?
不知道,不記得了。但他好像在那晚搶人衣服的時候,在柳巷把一個提燈士震得粉碎。而後用雪埋了下去,就在柳巷院角。
我殺了人嗎?
【「幻象而已,有什麼殺不得的?論及心狠手辣,誰敢在前輩面前班門弄斧。」
「膽子倒是大。」無首猴的聲音從黑紗下傳來,「你就不怕沒分清虛實,殺錯了嗎?」】
我分得清虛實,是虛的,都是虛的,我沒殺人,沒殺人。
楊心問抓住了那隻捂著他頸邊的手,放到了臉邊,忽而溫和道:「你是我師兄嗎?」
陳安道一愣,隨即點了點頭。
「那你快說,『我是假的』。」楊心問笑著,用那張艷若桃李的臉勸誘道,「我的師兄愛我愛得要命,必不會叫我為難的。你快說『我是假的』,讓我痛痛快快殺了你好不好?」
他一邊笑一邊流淚,將那隻手抵在了額頭,乞求道:「好師兄,求你了。」
月光破開了烏雲的間隙,自那大洞裡照了進來。抬眼看去,那月亮似乎格外近,格外亮,零落的殘雪蓋不住一地的血腥,無邊的蒼穹也裝不下那渾圓的月。
陳安道搖了搖頭:「不行,我不能叫你殺了我。」
白紗叫夜風吹起,似月華鍍雪,似殯葬輓聯。楊心問看著眼前虛影的面上落下一層柔光,連髮絲都流淌著銀光,淺淡的唇一開一合,殘忍道:「我不能留你一個人」
劍鋒倒映著月華一閃。
一片驚呼聲中,那柄劍重重地插進了陳安道的發間,穿進了地板之中。
「饒了我吧。」
楊心問啞聲道:「我認輸。」
他笑著求饒,哭著撒嬌。
他在該笑時不笑,在該哭時不哭,他應該一直掩飾得很好才對,可到頭來什麼也沒有藏住,反倒是讓他自己混亂不堪,全然忘記了難過時應當是什麼樣的表情。
可是對方沒有饒恕他。
陳安道坐起了身,將他抱進了懷裡。他們已分開許多年,陳安道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將他整個攬進懷中,但楊心問還是覺得自己被這股氣息籠罩,似縮進了蛋殼裡,他不想出來。
邪神在上。
我不願醒。
「我輸了。」楊心問怔怔道,「求你了,饒了我吧,我認輸了……」
陳安道對背後的提燈士們打了個「止」的手勢,隨後偏過頭來,在楊心問耳邊說:「你要我怎麼饒了你?」
「滾遠點。」楊心問一邊說著,一邊卻緊緊環抱著陳安道的腰身,「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。」
「不成,你換一個吧。」
他拒絕地毫無餘地,楊心問下意識讓步道:「那……那你捅我一劍……」
「不可以。」
楊心問的眼淚流得更厲害了:「怎麼你什麼都不答應啊……」
「與人相約,一諾千金。」陳安道說,「你我分離時便已說好,要親你抱你,哄你愛你,時時想你,時時喚你,我不能食言而肥。」
「說謊!」楊心問找茬的毛病約莫是與生俱來的,混亂成這樣還念念不忘道,「你都已經娶媳婦了,你把我一個人丟在臨淵宗,你跟你妻玩得好痛快,你根本就沒有在想我!」
陳安道渾身一僵,他不過因為一點私心,沒有在白晚嵐說「夫人」時立即否認,怎麼還能鬧出這麼大的誤會?
「我沒有……」他聲若蚊吟,「那人是你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