越是虛弱,陳安道言語間的冷意卻愈盛。他好像總是這幅病懨懨的樣子,可三宗七門四十二家已鮮少有人敢直視陳安道,這些年他做了許多事,有些是姚垣慕能知道的,有些不能。
知道的那部分叫姚垣慕心生佩服,不知道的部分則叫他怕得想都不敢多想。
陳安道攏了攏楊心問耳邊的一點碎發,勾到了耳後,轉頭見姚垣慕似是一副有話想說又不敢說的模樣,問道:「還有何事?」
姚垣慕忙道沒有,畢恭畢敬地退下了。
次日,陳安道天未亮便出發了。白晚嵐養了不少靈獸,其中不乏能載人日行千里的品種,陳安道挑了個模樣最惹眼的無毛駱駝,又選了家裡最豪奢的車廂,剛出山門,他遠赴京城的消息便飛往了各處耳目。
尚未入城,他便聽聞了京中妖亂又出現了死者。
「萬般仙眾對這些妖物怪邪向來趨之若鶩。」陳安道低頭看著傳信,一邊輕聲道,「這次的動靜這麼大,提燈士里混進的教眾已經蠢蠢欲動,藏了一年,這便有兩個露了頭。」
「其中一個姓顧,負責曲東門一代的夜間巡邏,明察所登記的姓名叫顧小六,原汾關郡人士,母親早逝,父親在兩年前走貨死於馬賊手下,他被一個散修收養,通了靈脈,後進京入了明察所。查其行蹤,應當是在入京的路上,與五嶺那一代遊蕩的萬般仙眾接觸過。」陳安道頓了頓,「兩次命案,他都是第一發現人。」
他抬起頭,看向筆直地坐在一旁的楊心問。
車軲轆碾過一顆石子,車身微微偏了偏,陳安道的心隨之輕落。車廂里光線昏暗,他望著楊心問那隔著紗的輪廓,許久輕道:「會是他的手筆嗎?」
「他在那裡嗎?」陳安道復問,而後低下頭,額頭抵在了楊心問的肩膀上,像是累極了,「你在哪裡嗎?」
沒有人能回答他。
從何處開始是真的,從何處開始是假的?
分明知道此人絕不可能是你,但他開口說的每一句話,卻又如此相像。
【「仙師問我名字。」顧小六迎上了陳安道的目光,半晌答道,「賤名好記,姓楊名二。」】
【隨即半步不停,逃也似地越出了窗外。】
屋內一時寂靜。
白晚嵐隨即猛地起身要追,陳安道卻躬下身來,笑了。
那笑聲肆意,甚至隱隱有些癲狂,在這淒清的舊宅里,像是幽魂之聲,甚至分不清到底是在哭還是在笑。
白晚嵐被嚇了一跳,扒著窗的手一頓,轉過頭來,悚然道:「你笑什麼?」
一旁的司晨也駭得不清:「仙、仙師?」
陳安道笑得停不下來,越笑氣越少,半晌咳了起來,胸里悶痛,他伏在地上,咳出了血來,笑聲卻還是止不住。
白晚嵐忙喝令方司晨追人,自己轉身點了陳安道幾個穴位:「你發什麼——」
「是他。」陳安道說,「他就在這裡。」
白晚嵐當然知道「他」是誰。
「怎麼可能,人你剛剛才親手扶進屋裡的,那個顧小六怎麼可能是楊心問。」
「萬般仙教眾以魘夢蛛網與無首猴和楊心問相連,」陳安道推開了他,搖搖晃晃的走到窗邊,「剛才與我交談的,是蛛網上的他。」
冷風灌進了屋裡,陳安道望著那眨眼間便要被掩蓋的腳印。方司晨已經追了出去,不知今夜能不能捉到人。
白晚嵐聽不明白:「什麼意思?楊心問已經控制了顧小六的心魂嗎?那他剛才裝模作樣的幹什麼?」
陳安道搖搖頭:「我不知道。」
白晚嵐一哽:「……你不知道你說個屁。」
「讓我想想。」陳安道慢慢地蹲了下來,一手扶著牆,一手握拳,抵在自己額前,「讓我想想。」
他的額角發涼,約莫是又病了。可他卻覺得渾身都在發燙,燙得他的心口就快化了一樣。
你為什麼要跑呢。
陳安道閉上眼,你為什麼還不回來。
是他困住你了嗎。
如果是無首猴的手筆,他究竟意欲何為?是為了折磨我還是折磨你?
快想,快想。
三年前他從我這裡搶走了你,三年後他休想故技重施。
快想。
什麼最能夠折磨你我。
此夜註定是個不眠夜。陳安道一晚上都盯著榻上的楊心問,而楊心問沒有奇蹟般地睜開眼,方司晨也沒有帶來顧小六的消息。
「原定的計劃怎麼辦?」白晚嵐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,不免擔心道,「葉珉那邊的人也已經到了京郊了。」
陳安道將新畫好的傀符咒貼好,慢慢站起身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