東川入海。
海又是何種模樣,他還不曾見過。
「有人與我說,求仙問道當克己修身,慎獨慎微。」楊心問盤坐在無首猴面前,托著一邊腮,攥緊了手中絲,「此間深意我悟得還不夠透徹。可見妖魔害人,我既立於人上,便沒有無動於衷的道理。」
「傻孩子。」無首猴面露慈悲,「那人誆你呢。」
「誑便誆了!」楊心問大笑,「天地之間至少有一人殺我誆我恨我害我,我都能甘之如飴——妖物,你呢?」
蛛絲如蠶繭將他們嚢裹其中,那幾百人如蠶蛹般懸掛在他們靈海的一角,他已抽身入幻境,在那片黑暗中闔眼復睜開。
「無人能騙我。」無首猴的聲音自天際而來。
楊心問冷笑:「你生前不知自己為人,死後又無首千面,你百來歲間認不清自己是誰,便在我身上尋答案。」
千百魘夢如天傾倒來,楊心問自那血海與悲鳴中魂顫聲動:「可我與你不同。」
「你天地孑然。」
血海淹沒了他的身體,屍鬼拉扯著他的腳踝,楊心問如沉鐵入王水般消弭,復又再無形處再生,那帶著森然惡意而來的幻境已容不得他,誓要將他於這生生死死無窮盡的酷刑里魂飛魄散。
「我尚有歸處。」
第110章 醒時長待遠行人
上官見微醒來時, 先是覺得視線模糊,面上發疼,再一恍惚, 聞貫河一拳盪來,直擊他面中。
只聽一聲慘叫,他和聞貫河同時醒來。他跌坐在地上, 茫茫然再睜眼——很是不方便, 因著他眼皮腫脹, 整個眼眶都要塞不下, 不得已只能用手撐著。
一旁的不省君面色如常,隻眼角鼻尖帶紅,冷冷看來, 自以為體貼道:「割皮放血, 可消腫。」
「……多謝,不必。」上官見微對這種粗獷豪放的療傷法門欣賞不來,把面具反過來扣上了,面具內立馬生出了小手, 替他幫忙撐著眼皮。
幾人一時間還沒回神。有頭有臉的人物們站在一旁,默不作聲地看關華悅一人指揮著弟子做事, 那一地在幻境裡長夢不醒的凡民尚且棘手, 另一邊霧淩峰那一群臥龍鳳雛更是叫人心驚。
陳安道和葉珉兩廂並立, 李正德背著那昏睡的小子, 手上還拖了個捆成球的玩意兒跟在他們身後, 招呼也不打便進了觀中。
隨著門合簾落, 觀外立時升起一道金光封陣來, 那光很是囂張, 連百丈高天的飛鳥都不讓進, 上官見微不由真心道:「真霸道啊。」
宗門內的弟子已至,各家派來的人也都前後腳到了。上官見微肩上落了只癸序傀儡鳥,鳥肚子一開,裡面便滾出了信來,他勉強看了兩眼,轉頭對幾人說:「姚家來信,長明宗霈霖仙人與司仙台裡應外合,在長明宗上也欲起歲虛陣。」
路遊子剛找了個合適的袍子遮身,一回來就聽到這話。他們季家與長明宗可說一衣帶水,此話一出,他如遭雷劈般僵在原地,半晌那嘴上的白髯才抖動道:「成、成成成了嗎?」
「沒成。」上官見微已經生不出氣力來感慨了,「陳……家主事先派了弟子去姚、岳、關三家,傳了和我們一樣的口訊,只不過說他跟李正德是往長明宗方向跑了。那三家都派了能人闖上了朗道山,長明宗可沒有不省君,攔不住人,起陣的霈霖仙人被截了下來,現下已被關進了岳家的水牢里。」
聞貫河坐在地上,累得像是不願起來:「司仙台究竟意欲何為?」
「金蓮九座之中,有四人失蹤,剩下五人……寧願自絕了五感,也不曾交代此舉的目的。」不省君掀袍抬步,側身以請,「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,待幾日後世家齊聚,再當商議此事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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輕居觀中爐香已盡,時近黃昏,房內光線昏暗。陳安道去提水煮茶,葉珉將柜子里的夜明珠擺到了壁上的玉質小槽上,屋內一時亮如白晝,壁上掛著的畫也被照亮,上頭是一個背著竹簍抓蛇的青年,兩眼畫得不大對稱,看起來分外不討人喜歡。
李正德剛要把楊心問往床上放,陳安道便回頭阻道:「還未到就寢的時辰,勞煩師父把他放在椅上吧。」
李正德掂了兩下背上這睡死的人,覺得放那幾邊小凳上指定滑下去,便拖了輕居觀里最奢華的那張貴妃椅來把人放上去,那平日都是葉珉躺著用的。
釜中水還沒熱,陳安道在一旁的小缽里碾著茶末。屋裡一時無人開口,只那釜下銀炭靜靜地燒著,時而搖晃著落在門紙上的人影。
就在李正德快被這股壓抑的氛圍憋死時,葉珉率先開口道:「方才見你和小師弟那般情態……」他竟還能面色如常地聊這些閒話:「著實親密。」
「師弟年紀小。」陳安道亦尋常地接話,「人少則慕長,他又生性灑脫,不拘禮節,叫師兄見笑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