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是慕長還是慕少艾?」葉珉笑著,似是個風月老手指教後生,「他生性灑脫,你卻不是,你由著他那般失禮,難道也是慕長?」
水將沸未沸,陳安道將碾好的茶末倒進去,靜觀茶末散進水裡,飄起一陣芬芳。
「我體弱多病,少於外人接觸。便是慕長,想來也只能對師父與師兄生出孺慕之情。」陳安道手上還捏著茶勺,在缽壁上輕敲兩下,震落了殘屑,「只是師兄所謀深遠,已非我等所能助力,」
葉珉搖頭苦笑:「我之所謀,不過偏安一隅,自由自在。」
「聖女已死。」陳安道放下茶勺,「師兄若想自由自在,便絕無偏安一隅的可能。」
屋外人聲不斷,來往的弟子眾多,正清掃著山上的一片狼藉,處理這驚變的尾聲。可人人皆不見大難不死的喜色,這些囹於夢中的人該如何處理,司仙台究竟意欲何為,屋裡這大魔該怎麼處置,期間渾水摸魚的勢力散盡夜色之中難尋蹤跡,又該如何防範他們來日捲土重來?
仙門百家此夜燈火難熄。
葉珉瞳色淺淡,他垂眼望著那二沸的水,輕道:「你知我心。」
茶花已現,陳安道將起舀起,在放到瓷盂間。
李正德自那裊裊茶香間嗅到了些許意味,半晌抬頭道:「你打算去哪裡?」
葉珉含笑看他:「如若可以,我不想走。」
「師父在此,師兄自然是不想走的。」陳安道靜候茶水三沸,「可臨淵宗尚且是不省君說了算,今夜之後,他不會留你。雒鳴宗地處東海,與上五家以及司仙台的走動也少,師兄不願意去那。」
燈花輕炸。
「不錯。」葉珉說,「臨淵宗不留我,雒鳴宗於我並無助力,我此行打算去長明宗討個庇護,若是有緣——我欲拜在霈霖仙人的門下。」
他念著「霈霖仙人」四個字,既不見痛快,也不見恨,仿佛尚不知此人便是他一家禍起的推手,也不知這人已被收押至岳家的水牢之中。
「天座蓮下司仙台已是群龍無首,此時必會緊盯著你。」陳安道說,「有了他們,你要在仙門之中攪弄風雲,怕是沒那麼容易。」
「他們視我如配種的牛馬,我亦視他們為可供驅策的走狗,勝負未分,誰為馬前卒還不一定。」葉珉手中扇開,今時今日,那上面寫的乃「大道通天」四個字,「毒藥既解,我的命與前程便只能拿捏在我自己手上。」
門外人影幢幢,屋裡茶水已沸,陳安道將二沸時舀出的一勺水倒入煮沸,拿起小鍋,分倒入杯中。
李正德拿了一杯,望著茶中自己平實無奇的模樣,半晌道:「咱們……還會再聚嗎?」
葉珉指節叩桌以致謝:「若是師父和師弟准予,自然是會的。」
「師兄如今要走的是登天的大道,登天不易,屍骨為階。」陳安道抬眼,「你設計師弟成心魄,又哄勸師父開了歲虛陣,師兄心中早已有了取捨,日後再聚,怕是要刀劍相向了。」
三人隔著茶中水霧對望,經年的回憶似也隨著那氤氳的茶香四散,滿溢著內室,又自窗隙鑽出,隱沒在群山之間。
最終只剩下一壺涼水,和一灘濕漉發黃的茶渣。
「葉家血脈尚未斷絕,天座蓮尚有重開之日,那今日無論司仙台處境如何,都不算死局。」葉珉聲色漸平,不再見那輕佻玩味的模樣,「陽關教幾乎全身而退,萬般仙眾雖然教首被捕,可那妖物在夢中也能與教眾神交,且他們的行動一向散漫,這一擊不致命。」
「無首猴已交給師弟。」陳安道側目看向椅上的楊心問,「若能在魘夢蛛網中壓制無首猴,萬般仙眾不攻自破。」
葉珉露出些憐憫來:「你當真信他能勝?」
「若是不信,我今日便是以死相逼也不會放他進去。」
他二人對坐,一人白袍,一人黑氅,如天地棋局中的兩子,眼前不過隔水霧,卻又似臨青山江河之遠。
葉珉的眼已再生出那辨不分明的笑來,他慢慢站起身,沒有碰桌上的茶,經過了那張貴妃椅,走到門前道:「司仙台對臨淵宗把持著一半深淵的所有早有異議,我阿姐業已殉道,無論誰人想再起三元醮,仙門都不會再接到警示,三成的深淵又被釋放,師父今後怕也是有的忙。」
他的手搭在了門把上,半晌將門徐徐推開,只見門外蹲著個球,正背對著他們盯著螞蟻穴看。
葉珉略微一愣,隨即便見那人轉過臉來,髒兮兮的一張圓臉,見了他後忙站起來,擦擦手道:「葉、葉道友……我我我我我我我大哥在嗎?」
「你找他?」
姚垣慕忙不迭地點頭:「大、大長老說……此次弟子大選就剩我一個還能喘氣兒的,得算甲等第一……我可以拜在霧淩峰星紀長老門下……」
葉珉定神看他,許久才側過身:「進去吧,你的師父師兄在裡面等你。」
你的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