葉珉卻忽然點了點自己的喉嚨:「我怕話說多了,或者忽而暈過去,含在這裡的九華籽會不留神掉下去。」
關華悅指尖一顫, 就要甩出去的淬了麻藥的銀針連忙又捏回了手中。
就在此時, 屋外的光線驟然消失,屋內一片昏暗,幾人齊齊抬頭看去。
「闔天……」
那幕天席地的黑暗僅持續了一瞬,緊接著便散了。
日頭已經落入了山谷之中, 黛藍的夜色鋪就了西方的天幕,李正德竟然能在此時模模糊糊地回憶起些舊事來, 那南去的大雁般自天際排開, 在餘暉中時隱時現, 仿佛不在天邊, 而是眼前的一小塊污漬。
真是邪門。
他不著急葉珉的危在旦夕, 也不憤恨葉珉的威脅。
或許是因為記憶不清, 又或許是因為他冥冥中感到了這天的到來。
不省君正要飛身急去探勘那闔天的來處, 葉珉卻驟然開口道:「幾位若是輕舉妄動, 嚇到了我, 怕是也會叫我把那籽吞下去要命。」
不省君身形一頓,冷然道:「葉珉,你究竟想做什麼?」
李正德看著李稜,心想這人總喜歡壓出這樣一副深沉的嗓音,裝腔作勢地與人說話——尤其是在他繼任宗主之後。
但他的九十歲高齡里,有三十年在樂合君夏時雨門下受教,間續閉關總計約四十年,剩下二十年裡合計下山的次數不過十次,年紀是有了,可要說他真有多成熟,李正德是不信的。
他們都不過是生在山上的一棵樹。
歲月悠長,滄海桑田,他們枝葉新綠又枯黃,卻始終佇立在原地,不曾了解半分世外之事。
李正德慢慢地抬頭望向窗外,像是在走神,半晌輕道:「有人來了。」
其他兩人連忙看向窗外,過了一會兒,不省君才將劍尖掉轉,寒聲道:「什麼人?」
「是莊才。」李正德沒有抽劍,就像葉珉所說,其實拿塊板磚還是拿劍對他來說沒有什麼分別,哪怕空手,其實也是沒差的。
來者確是莊才。
他和一個臉上帶疤的女子飛身而上,落在了窗前。
葉珉搖搖頭,輕嘆道:「為何一個個都不肯走門?」
不省君的神色愈利,天座閣內光線昏暗,卻襯得他的頭冠愈發鋥亮,那把劍也自暗處生輝,顯得好不威風。
現在想起來,李正德當時覺得劍修格外瀟灑落拓,就是因為李稜擺譜的水平格外高,一舉一動都帶著有意為之的風流不羈,給當時剛失憶的李正德帶來了極大的影響。
「玄枵長老……這是何人?」關華悅不解道,「這節骨眼你怎能帶外人上山?」
莊才沉默著,他的倒八眉看起來一如既往的愁苦,耷拉著的眼皮也讓他和往日一般沒精神。
李正德對自己說,這倒霉老頭和平時沒什麼變化,可他的靈台里中的玉石短劍卻已經鋒芒畢露。
他的元神比他的腦子動得還要快,巨日自山間躍下,孤月疏星尋到了一絲喘息的間隙,林間萬籟俱寂,飛鳥早已入睡,唯有那似鳥又似鼠的伏翼還在夜色里尋覓,黑影一閃而過——
莊才掌中十三奇陣同時展開,數不清的傀偶自那女子的周身湧現,似脫兔般前躍,層層疊疊的金光陣於莊才手持的羅盤上驟升,累成高樓鐘塔,在昏暗的房內爆發出刺眼斷劍光!
不省君立馬挽劍成《君非我》十四式——橫眉,那些丹田處帶血名的傀偶卻前仆後繼地擋在他的劍氣之前,層層堆疊,殺招難破;關華悅也不敢怠慢,三十六針齊齊出手,想自傀偶的縫隙間直取莊才的命門,可那傀偶身形如電,且數量眾多,不計生死地頂上前來,不讓那針寸進半分。
十三奇陣已開,屋內命盤已轉,方位大亂,那二人站生門,他們三人站死門,只見那女子眼中笑意浮現:「不過如——」
「別動。」
一身輕喝自她身後響起。
夜風撫窗,窗框發出了些微的吱呀聲。
她有如被冰山壓頂般冷而重,眼角亦瞥見莊才手中剛起的十三陣四溢的金光忽而黯淡,湮滅,隨即便如散沙般隨風飄去。
她不害怕死,那是她必然要迎來的結局。
這是超越死的另一種恐懼。
李正德沒有拔劍,也沒有出手,甚至連靈力都沒有外放,他只是在眨眼間繞過了那群亂七八糟的傀偶,站在了他們身後,像吹了口氣那般將十三奇陣給悉數震碎,而後看向了那些傀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