營寨上下皆大歡喜,元禎回帳時,臉上也帶著笑,直到看見眼前人,笑容才凝住:
「明月婢,你這是在做什麼?」
像月宮中的姮娥仙子落入凡塵,蕭夷光一身縞素,秀髮堪堪挽了個垂髻,明明洗盡鉛華,冷淡的神情卻讓人不敢接近。
她身姿高挑,手裡捧著三股線香,自上而下瞥了眼元禎,冷冰冰道:「妾在為六郎謀一出路。」
「蕭六郎,蕭子敬?」
短短几個時辰不見,明月婢變得既陌生又熟悉,端詳片刻,元禎才明白那點陌生感從何而來。
此時的明月婢不像她的妻子,反倒像極了長安城門外,與自己尚無情無義的蕭八娘。
她心中一緊,推著四輪車過去:「你若肯勸說蕭六郎歸順京口,他不會不答應,只要合兵一處……」
「不必勸了,六郎他脊背硬。」
元禎的臉一下子變得像秋露似的白,她難以置信:「你在說什麼?」
蕭夷光的胸口也好似壓上了塊千斤重的石頭,她多想時光在拆信前一刻停止,讓她永遠不要接觸到元禎的真相。
可是這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了。
想到信中元禎的無情無義,濃濃的恨意油然而生,她的指甲扣破掌心,帶著滿手鮮血,揚手揭開了蒙著黑布的長方匣子。
裡面竟豎著道木製牌位,上面清晰可見的刻著:「大周五營校尉蕭子敬之神位」。
將線香插入牌位前的香爐里,蕭夷光淡淡道:「妾知道六郎此戰一定有去無回,有感於他的英勇,所以提前備了些東西為六郎招魂。」
苟柔看了大驚失色,她忙撲上去,重新遮起了牌位,還想拿走,卻被蕭夷光制止了下來。
耳畔嗡嗡作響,元禎震驚,嗓音乾澀道:「此事是我思慮不周,但我絕無逼六郎送死的意思。」
第52章
元禎急切尋到她的眸子,卻發現明月婢眼中同樣閃過一絲痛意,旋即這抹情緒就被淡漠掩蓋了去,變回素衣般的寡淡。
手輕撫上牌位,木頭上的紋理如同她七零八碎的心,蕭夷光輕笑道:「殿下若存了將妾當做玩物的心,大可不必裝出情深似海的模樣。」
「我何曾有過這種心思?!」
氣從丹田衝上胸腔,元禎的聲音驀然拔高,她質問道:「我待你的真心,難道你看不出嗎?」
蕭夷光只想冷笑,愛時的心自然為真,操縱蕭氏的心也不是假的,歸根到底,你最愛的還是你自己罷了。
她的語氣比帳外的夜風還冰冷:「殿下為難妾的母家時,可曾想過妾?真情實意那時又在何處?」
喉嚨里像堵上了團棉花,元禎挺直的腰板搖搖欲墜,最終向後頹到椅背上,她艱難的開口:「你都知道了?」
蕭夷光反問:「若妾不說,殿下還想遮掩到幾時?」
元禎的沉默如同狂風暴雨肆虐過的荒原,冰冷的氣息瀰漫在帳內,教苟柔這個低頭不語的局外人心底都騰起莫名慌張,感到十分的壓抑。
「朝政之事,並不是非黑即白,但事關蘭陵蕭氏,你又極看重同族親眷,如此擔憂也是應該的。」
長嘆一口氣,眉頭沒有舒展半分,她道:「蕭六郎,我會想辦法去救,這件事卻無法更改,你我妻妻一體,還望你能多——」
瞥見蕭夷光眼底的失望,元禎嗓子哽咽,再也解釋不下去,她無奈的笑了下,就讓苟柔推著四輪車離開帳子。
兩人不歡而散後,不僅這天夜裡元禎沒有回帳歇下,一連好幾日,營帳周圍都不曾見到她的身影,仿佛憑空從京口郡消失了一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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爐上煨著的藥咕嘟咕嘟冒泡,商音疾步趕過來,用濕布端起砂鍋,將藥渣濾出,端著藥碗走到床邊:「八娘,藥煎好了。」
蕭夷光睜開疲乏的雙眼,晃了幾晃,才看清眼前的人,抬起手感覺從肉到骨頭縫,沒有一處不在疼。
在商音的攙扶下,她靠上了隱囊,接過藥碗,虛弱的問:「我這次睡了多久?」
「您從丑時睡下,如今才到寅時,八娘,您吃完藥再歇一陣吧,睡覺都睡不安生,身子哪能養好?」
商音取下她額頭上的濕帕子,浸到銅盆里的熱水裡:「孟醫佐說您是風寒,可藥吃了許多日,總也不見效果。」
眼眸中透出一絲沉重的苦澀,這滋味,壓得藥里的黃連都淡了幾分,蕭夷光道:「心病哪能被風寒藥治好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