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多並非全是好事,街上隨處可見遊手好閒的閒漢,這些人在異地他鄉沒有土地,也沒有親眷,晚上睡在人家屋檐下,白日則盯著坤澤的裙底看。
目前郡里沒有人敢殺人越貨,但趁亂偷雞摸狗的官司卻逐日增多。李維為了管轄流民,忙得焦頭爛額,見衙門中的差役忙不過來,還向京口營寨借過步卒。
元禎一諾千金,進城先奔向最好的鋪子,讓蕭夷光挑了八條月杖和十隻馬球,寄存在店中,然後才去碼頭坐船。
碼頭上的人魚龍混雜,流民們大都衣衫襤褸,眼神畏畏縮縮。也有出身不俗的士族,通常是攜家帶口,雇一整艘船渡江,腰間懸著香囊佩刀,不屑於與他們為伍。
精明的小販看準商機,挽著籃子在人群中穿梭,叫賣著自家做的蒸餅,時不時就得停下來,用荷葉包出一張或數張餅,收回幾枚銅錢。
「這買賣一日不如一日,世家大族早早就過了江,去了會稽郡南邊。哈,有的威風極了,帶著兩三千部曲,一過江就攀上關係,或是做都尉,或是做司馬,最不頂的也投入軍中,跟著大王去打豫州,然後回來買房置地,照樣鐘鳴鼎食。」
聽說今日渡江的是位大官,還是營寨的曹將軍來雇的船。船主王大郎紮起下擺,頭纏白巾,親自跟來伺候。
端上茶水點心,他見元禎對北岸的流民頗感興趣,不由打開話匣子,抱怨個不停:
「剩下的全是些窮鬼,不然留在對岸等死,不然就是把自個賣了,才能跟著主人渡過長江。像女郎您這樣出手闊綽的人,一下子就把我們最好的船定去,可真是不多見。」
這女郎生得儀表非凡,跟隨的僕役如雲,一看就非富即貴,只可惜腿斷了,身子骨比餓了十天的流民還瘦,像是活不了幾年。
恭維過後,王大郎心裡頭搖得像撥浪鼓。
船舷翻起白浪,甲板隨著江流顛簸,洶湧湍流中,江上的渡船來往如梭,流民一個挨著一個,像盤中的牢丸擠滿船頭船尾。
聽他提起買賣奴婢,元禎詢問:「去對岸買奴婢是什麼行市?」
「哪裡還有行市?遇到那快餓死的,給一塊胡餅,就跟著你走,乾元可以做部曲,稍微貴些。」王大郎鬍鬚翹起來,他殷勤推銷自家的大船:
「女郎可是要僱船做牙儈的買賣?近來有不少建鄴、會稽世家來這買僕役部曲,牙儈發了財,世家得了僮僕,除開僱船要花銀子,簡直可以算做沒有本錢。前段日子,會稽蕭太守就遣了家令來,一口氣買了一千人。」
這些流民原本都是大周百姓,每年要向朝廷繳納田稅丁稅,如今世家趁人之危,不花幾兩銀子就將他們買去,世世代代為奴作婢,天底下再也尋不出這樣划算的買賣。
只是長此以往,百姓就變做世家的百姓,而非大周的百姓。世家肥,朝廷瘦,國庫自然也就無稅可收。
王大郎口中的蕭太守就是蕭瓊,為了安置籠絡中原世家,廣陵王將會稽郡擴充一倍,在裡頭設置僑縣,任用世家為官吏。
她為會稽郡守,負責協調南北世家,又將妹妹嫁入東宮,使得蘭陵蕭氏在長安之亂後,儼然有了復興的苗頭。
元禎瞥了一眼蕭夷光,見她垂著眸子,並不做聲,也不知對此事知不知情,便問王大郎:
「蕭太守買這麼多人做什麼?」
王大郎一拍大腿,他嘴上閒不住,遇到元禎追問,就像瞌睡時得了只枕頭:
「太守在會稽購置了幾千畝土地,可不要人去種嘛,再者說世道這麼亂,得用部曲僕役守著莊園財寶,樣樣都不能少。」
「岸邊還有不少落難的世家坤澤,有的直接開門迎客,做了伎子,有的身子清白著,就可以賣給世家做姬妾,換點糧食給父母。」
舔了舔嘴唇,王大郎笑道:「怪道是世家養出的精貴坤澤,那模樣身段沒得說!女郎家財豐厚,不妨買幾個回去伺候,小人給你介紹牙儈。」
「若有勤快老實的婢女僕役,倒是可以薦幾個來,至於姬妾——」
元禎剛想婉拒,只聽蕭夷光道:「我家娘子屋裡人少,正想買幾個美妾,不過,尋常家世的坤澤可入不得她的眼,這些世家中人,可有蘭陵蕭氏?」
有了八娘還要肖想其他坤澤?
昔日的世家子,如今的虎豹騎都侍立在船舷邊的,將這話聽了去,紛紛為蕭夷光不值,李大郎更是握緊長弓,深吸了兩口氣。
元禎緊抿雙唇,卻是聽懂了她的言外之意,方才因蕭瓊大肆斂財買人起的芥蒂,這會散去了些許,看向明月婢的眼神充滿同情。
按理說,買幾個合心的奴僕,只需遣苟柔渡江採辦即可,根本無需大費周折,親自去這五方雜處的地方。
蕭夷光之所以偏向虎山行,還是因為心底仍抱有一絲幻想。
或許不用等到北伐那日,她就能在流離失所的流民中找到阿母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