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溫綺羅卻並不如他所料,聽罷不過指尖略僵,然後輕輕一笑,「主家的碎語,傳得倒快。」她將帕巾揣入袖中,神態悠然,恍如半點波瀾未興。
清音一怔,那眼中迸出一抹難以置信的愕然,「女郎,我這就去訓誡眾人。」
「清音莫驚。」溫綺羅唇邊笑意未變,反倒慢條斯理地攔住了他的去路,緩言道,「嫡與庶,關乎血緣名分倒是其次。倘無我溫綺羅占此位置,這府中如今可有這般光景?若我尚有立足之本,便非嫡出女兒又當如何?」
她語氣似是淡然至極,卻句句如針,擊得清音胸口悶戚。
清音幾乎脫口而出,「可嫡庶之別……終究是攔在前程上的障礙,女郎怎能不為自己打算?」
溫綺羅微微揚眉,似略訝異他這般執著,無波的眼底染了些暖意,「障礙?即便我是嫡出,就能由父親相護,一世毫髮無傷麼?」
話語如春檐冰滴,碎進清音的耳中。
他無言將頭低了下去,許是被她的從容所懾。
但望著溫綺羅那雙清冽的眼睛,他竟隱隱覺得,自己站在她這樣的旁觀者面前,反倒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兒。
好似她活過漫長的歲月。
廊間陷入一片靜默,時光宛若在溫綺羅輕描淡寫的言語間微微滯停片刻。
清音目光浮動,掠過地磚上的春花陰影,便再不敢抬頭直視堂中那清艷容絕的女子。
屋內檀香漸濃,溫綺羅目光微轉,落在清音半垂的眉睫上,唇畔寒意撤去,替之而來的,是一絲化不開的安然溫潤。
「你這般替我焦急,倒是罕見。」她語氣中並無質問,反覺帶了幾分打趣,似是與今日鶯聲啼暖的氣候一樣,無端叫人心生舒緩。
清音卻難以附和,腦中一時如攪碎的水流,雜亂無章。
人言可畏,他怎能說毫不掛懷?更何況……女郎她並非沒有動怒的理由。
半晌,他終是低低答道:「女郎心寬,不與那些下人計較,可這些言語若傳進了主君耳中,只怕……」他未盡之言已是顯然。
府門深掩,未出閣的女郎,冷暖全系主君一念間。
溫綺羅聽罷,卻笑出聲來,「父親?我若願意,他自不會聽見。」她緩緩起了身,步履輕轉,向窗前而行。
窗外初春正繁,幾枝桃花橫斜灑落些許花影,搖曳間竟恰巧映在她眉心處,將一分冷傲生發,淬得幾如天成。
「清音,你可知這世上最牢固的利刃,不在旁人手中,而在我自己手裡?」她立定身形,聲音未轉眸而來,卻輕飄飄穿透屋中。
「我若自廢刀劍,旁人不過趁興收拾枯骨。但我偏不廢自己,偏要手提刀劍走在前,鋒芒畢現,斬得雀鳥碎羽。」
這話竟如生風降雪,那尾音餘震時,連清音都微顫了鼻息。
只覺眼前明艷光影一時美的不可方物,恍若話本里只可仰止的神仙妃子。
他望她發冠上低搖的珠光,胸腔起伏生出幾分敬意,「可溫家一脈樹大根深,女郎日後若算漏一子,必是萬劫不復之地。」
溫綺羅盯了窗外的枝椏一眼,眸底笑意霎時盡散,「所謂嫡庶之別,不過是世道規矩生造的枷鎖,只待識破其中虛妄,便能將生死握在手中。你怕我出錯,這心意我都知道。」她輕聲言語,落字微緩。
「但我這一生若是總要忌諱生母予以的庶出身份,豈不是親手釘死自己一片天地?反言之,就算我從未將嫡庶之事放在心底又如何,有人會因為你站直了身子,便給你一身的自由嗎?」
她口中傾瀉數語,清透不失倔強。容色雖無桀驁之意,卻偏有將生命磊磊立起的決絕。
清音張了張口,終覺氣勢為之奪去。
第77章 暗籌
翌日清晨,溫綺羅正在用早膳,忽聞下人來報,說是溫詩河和玉姨娘求見。
溫綺羅放下手中的筷子,來的倒是快。
她淡淡吩咐道:「請她們進來。」
片刻之後,溫詩河和青玉款款而入。
溫詩河一改往日的盛氣凌人,臉上帶著幾分侷促之意,「二妹妹,昨日是姐姐一時失言,還望妹妹不要放在心上。」
青玉也跟著附和道:「是啊,二娘子,大娘子她昨日也只是一時氣急,姐妹之間哪有什麼隔夜仇……」
溫綺羅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們,並未言語。這兩人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藥,她心中微動,總歸不是好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