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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休言收回目光,漫不經心道:「吳將軍,此行與我一道的還有大鄢的懷初郡主。」

一時被提及,歲歲正了正色,聽著江休言繼續往下說:「郡主乃我國貴客,亦是為解邊境之難而來,倘若兩軍間當真存在長年累積的齟齬與怨氣,吳將軍大可說與郡主聽。」

「吳將軍,我仍是希望兩國交好的。」她站起身致以一笑。

吳破鹽微微露出難色,又看一眼江休言手中軍帳,唇齒欲張,到底無言。

歲歲心思通明,於是道:「將軍,不若帶我去賞賞塞上風光吧,路上邊賞邊講也無妨。」

話說至這般分上,吳破鹽再欲回絕便顯無禮了,他點點頭,掀開帳簾領著歲歲朝外行去。

若撇開戰火干戈不談,邊塞的風光確實恢宏。其雖不及京都般繁華絢爛,但也不同於江南一帶的繾綣濕潤。

它只是實實在在地屹立於兩端分界處,一座又一座黃沙堆積而成的山脈亘古橫立。

有時風吹來,那山尖上的黃沙便四處散落;有時風吹過去,帶來更多的黃沙堆在山頭。

那綿延的山啊便時高時低,仿佛是為記錄歲月更迭而緩緩移流的浪。

而塞上的風也最是不知疲倦,堅硬的沙粒順著風勢擦過歲歲面頰,她抬起手微微遮面,問道:「吳將軍,你為何從軍?」

吳破鹽愣了一瞬,在出帳時,他以為這位大鄢來的郡主定是要拿問自己近日戰情一事,他幾乎準備好了以怎樣冷硬如鐵的態度來應付對方。

可這如同故知敘舊般的問語拋出,吳破鹽反而失了遁甲,來不及戒備,嘴巴已坦然在答:「是因為家母。」

「是令母為你定下的志嗎?」歲歲頷首。

「不,」吳破鹽張了張唇,喉間乾澀,舌頭竟也發起麻來,「家母已經謝世十二載了。」

不是十載,也不是十餘載,他如此確切而具體地說出那個年數來。

剎那間雨霧中紙傘下的和藹眉眼、滿室清悠的茶香、還有江左夜林里的血光一齊湧入歲歲腦海,這些碎片似的記憶一下又一下割劃著名胸口下拳頭大小的血肉,她漸漸放緩了呼吸,才令出口的聲音依然清泠平淡。

「是我冒犯了……節哀。」

吳破鹽搖搖頭:「無礙。」

也許是此刻的風太過激盪,吳破鹽索性低頭去看腳下的土地,可這土地也不曾放過他。

沉而硬的土壤攪和著灼熱的暑氣席捲他所有感官,吳破鹽吸了吸鼻,恍若無事般接著說:「我生於邊塞之地,長於邊塞之地,阿娘亦……死於邊塞之地。」

「那是靖和十七年再尋常不過的一個黃昏,阿娘上山擇菜久久未歸,我一直等,等到定昏,阿娘都沒有歸家。」

歲歲分明沒有再問此中細則了,吳破鹽卻還在自顧自地唇齒張合著,就像是一口蓄滿爛泥的塘,不慎破開條小縫,於是所有的陳腐和哀愁俱都噴薄而出。

「我找了阿娘整整四個日夜,四個日夜裡我只合眼睡了三個時辰,最遠找出了國界,然而,你猜我最後是在何處找到了阿娘?」

歲歲沒有接話,只是抬目看向吳破鹽,看見他粗糲的雙眸隱隱泛起猩紅,血絲如樹根般自眼角蔓延開來。

「就在離家一里地的地方,就是那樣近的地方,阿娘的屍體在野草叢中躺了四天,我竟不曾發覺。那些雜草人為地鋪蓋在阿娘身上,我初初只能看到衣擺一角,以為是阿娘困了睡在那兒,便喚她一聲,可她不應。」

「兩聲,三聲四聲,她都不曾做反應,我心底便莫名生出一種對死亡的畏怯,哪怕是從軍以來生死一線的時刻,我都沒有那樣恐慌過。」

這些隱晦吳破鹽不曾向人提起過,他不提不代表他已忘卻,只是有些事,一但提起必是傷筋動骨。

「我甚至不敢走近,不敢掀開那片雜草去確認草下掩埋著的真真是我阿娘,可我又忍不住抱著一絲希冀走去,祈禱掀開雜草的那一刻阿娘便睜眼醒來,直到我扒開野草,看見蛆蠅已經爬滿了軀體。」

歲歲唏噓:「那……兇手呢?」

吳破鹽:「是山匪幹的,邊塞一向動亂,常有山匪出沒,朝廷重心不在此,從未著力肅整過,於是從那時起,我立誓從軍,還塞上太平。」

在說完所有後,吳破鹽長長吁了一口氣,如同從一個萬里長夢中醒來。

他餘光觀見歲歲眼波清平,似不為所動,遂自嘲般笑了笑,自己本也就不期望這些金尊玉貴慣了的皇嗣們又能體悟些什麼。

他只是被塞上的沙塵堵了太久,而風聲獵獵,他便順勢宣洩,這些宣洩而出的字眼並不需要回音。

無人懂也好,無人懂才好。

少一個人懂得,這世上便少一分這樣的苦楚。

可歲歲突然啟唇:「死亡也許並非別離。」

「她只是不再以□□凡軀陪伴在我們的身邊,而是於萬物中重獲新生,」歲歲伸出手掌,激盪的風沙與她的掌心相擊,「當我行路時,她化作風裡一顆微塵同行;當我用食時,她化作檐外靜望的鳥雀;我入眠時,她又是窗欞下溜進來的一抹月色。」

這番話語如一汪明澈的清泉直貫天靈,吳破鹽驀地停滯腳步,怔立在原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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