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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華帝負手倨立,令道:「跪。」

一改這段時日的疲乏語態,他言辭威嚴,眼中泛著精光,仿佛是平原上的雄獅在沉眠前發出最後一聲威吼。

梁與述應聲跪在跟前,聽見平華帝問:「君子若水,正本清源,時時勤拂拭,倘若你的主張是聖人治無形,萬物循其道,朕今日便要問你,這十餘年,你的道在何處?」

梁與述的眉低著,卻並不謙卑,只淡然若菩提。

他不疾不徐抬起手臂,將手中詩頁呈至額前,語速還是一如既往地拖慢:「父親,我不正握著嗎?」

君王懷金印,聖人探於道。

他在二物間做出的抉擇如此果決,所探尋的路更是清晰明了。

「好!」平華帝撫掌而笑,虛光里他的鬢角衰微,眼角的紋路也因笑容牽動,衰白的髮絲與春風共躍,是病深以後少有的舒快。

十餘年來他對梁與述不聞不問,任其野蠻生長,而梁與述也果然不負所望,成長得這樣出格,這樣令他意外,也這樣地叫他讚佩。

平華帝大袖一揮,道:「徐自辛,拿御帛來!」

駐守在殿外的徐自辛應聲端來明黃御帛,往常擬旨時都是由翰林代筆,這一回,平華帝卻親自取過御帛,拖著還不大穩健的步子來到案前。

他落筆時的手臂還有些顫抖,但字體依然蒼勁雄健。

歲歲看著平華帝擬好傳位聖旨,收了筆墨,蓋上玉璽,卻並不急著叫梁與述接旨,而是拿起擺在桌上的金印,重新遞迴給歲歲。

平華帝:「與述,你既選好了你的道,朕便要提醒你一句,靖國儲君江休言所主張的綱策亦是新前,若能親眼看見你二人思想與政策上的碰撞,該是何等有趣,只是恐怕朕沒這機會了,所以這份金印朕仍是要留給歲歲,且看你與他之間誰的道能真正潤化萬世。」

這一口氣說了太長,平華帝被嗆得急咳起來,徐自辛忙扶平華帝回榻上休憩。

平華帝順了順胸口,再吐出的氣息已如遊絲般微弱,他沉重而緩慢地抬起手,朝歲歲招了招:「歲歲,讓朕再好好看看你。」

歲歲走上前蹲在床畔,好讓他能看得更清晰些。

平華帝輕緩地描摹過歲歲的眉角,道:「亮,太亮了。」

這雙眼實在太亮了,平華帝不止一次這樣感嘆過,像炸裂在夜空中的焰火,刺目而灼熱。

平華帝收回手,接著道:「朕知道你一直都是個懂分寸的孩子,可你瞧瞧,這分寸之間分明布滿稜角。這方金印,朕交給你,一定要護好大鄢的山河子民。」

才說完這幾句話,平華帝便愈發地喘不過氣來,徐自辛端來茶盞卻又被推開,歲歲回眸看了眼香爐,想起平素里陛下心神不寧時便愛燃迦南香,那股濃郁得堅潤的香味總令他清神。

歲歲起身道:「陛下,您先歇著,我去燃迦南香。」

她將抬步,平華帝偏說「不必」,歲歲本以為是推辭,徐自辛卻又再喚住,久違地喊出一聲「小殿下」。

徐自辛:「小殿下,您還記得淑妃娘娘秘傳您來福寧殿的那日嗎?當日六殿下送來的湯藥本是無毒,怎料四殿下提前換過殿中香炭,香味與湯藥起沖才致陛下毒發。御醫說陛下的身子已不宜再聞香,是以奴才便命人將殿裡的香炭都撤走了。」

難怪,難怪。

如一根絲線從纏團中抽出,巧妙地解開所有繩結。

歲歲頓悟,平華帝謀算再深,到底是君子懷德,斷不會去想自己的親生兒子會給自己下死招。

若換作從前,他應會震怒,應會痛心,可此刻只是虛而靜地躺在那裡,無奈笑一笑罷。

一生已過,世事不過樹上花,盡可接納。

平華帝長嘆:「罷,罷!今後這塵世,總歸是要叫你們這些年輕人來翻覆的。」

春色忽而又明朗幾分,是雨停了,日光便毫無保留地撒滿大殿,如盛開一叢柳暗花明。

平華帝伸出手,捧著斜灑而來的光影,春暉的暖意在涼寒的手掌間流淌,原來自己早已不是那鼎盛的金陽了啊。

他摸了摸眼睛,才覺眼眶濕熱,手上竟多了幾滴老淚。

「政策革新,勢必會引起軒然大波,咳……」平華帝咽下肺腑間的不適,續道:「是主天道無為,還是主去帝改權,朕無從去實踐了,可萬象之中最不能缺的其實是『平衡』二字,不是只有戰爭會引起紛亂,政變亦是如此。」

他說著,輕輕握起歲歲的手,歲歲能感受到其指骨間爬滿的歲月細紋。

這雙手無序地輕拍著歲歲的掌心,仿佛是幼時長輩哄孩提入睡時那樣柔緩的拍撫。

平華帝:「歲歲,變法推行,必有民反,朕唯一相信能維序好其中平衡的人便是你。倘若,倘若是與述的主張勝了,便將那金印鎖入大鄢國庫之中,再不啟用可若是休言的主張更符合世間運轉,大鄢之名便也不在了,那方金印便留著做個念想吧。」

歲歲抽手替平華帝掖了掖被角:「我會的,陛下,您說的我一直明白,也一直這樣做著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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