黛色裙擺拂過几案上袋袋香囊,其中一隻被掃落在地。
朱紅的線繩悄然鬆散,落了一地曬乾的梅瓣。
乾癟的花瓣尖打著卷,像是固執地不肯隨寒冬斂去。
暗香斟滿馬車,歲歲伸手去拾散落的香囊,指尖卻觸及江休言同時伸來的手。
她驀地縮了回去,直至看著他將香囊放回几案上。
江休言:「那匹織錦……」
「我收到了。」歲歲問他:「為何贈一匹不曾染過色的織錦?」
清透的雨點子斜灑進來,淋了陣陣濕意,車內靜謐得一時只能聽見車輪碾過的聲音。
微光透過車簾灑在歲歲半側面頰上,眉眼之間恍惚升起薄靄煙雨。
其實歲歲心裡有一個答案,半晌,她將這答案說了出來:「染於蒼則蒼,染於黃則黃,所入者變,其色亦變。五入必而已則為五色矣。故染不可不慎也。」(注)
江休言:「……」
歲歲:「你是在告訴我……」
「我不看這些詩文。」江休言打斷道。
他定定盯著歲歲,說:「沒有那麼冗繁的道理,那匹織錦是父皇贈予我的。」
「他立我為儲時,將那匹織錦贈予我,說倘若我要立妃便把這織錦給她,做嫁衣也好,用作畫也罷,總之只管染上自己喜歡的顏色就好。」
「我也覺得應如是,兩人之間本就是無色至斑斕。」
他一口氣說完,靜靜注視著歲歲神色。
歲歲刻意別過臉去,連綿的春雨隱約把心頭也澆得濕潮。
她琢磨許久,才道:「我拿去燒柴了。」
「……」
江休言想說句烈焰里走一遭,也算適得其所。可終歸沒說出口。
他心底里也明白,那夜在明華門,自己走得決然。
彼時歲歲扯著他的衣擺,像放風箏的人拉著風箏線,只是那夜的雪太大了,風也凜冽,她拉不動,線斷了。
風雪長燈只豎一盞,梨花酒只釀一壇,該扯的線也只會扯一回。
等到了京都,已經是夜裡了。
京都的春與江左相比便顯得乾燥許多,平整的青石板被行人踏得發黃,酒家旗子在月色下來回飄蕩,風乍起,低矮的湖面卻不曾泛起一絲漣漪。
宮門外十里,來接見的是徐自辛等人,他瞥見站在晏子疏身側的歲歲,眯了眯眼,問:「這位是?」
晏子疏:「是愛女晏……時念。」
晏子疏信口諏了個名字,約莫也寄託著對亡妻的思念。
徐自辛點點頭,走到一側引著路,又問了句:「晏姑娘為何帶面紗?」
歲歲壓了壓嗓音,低聲道:「近日偶感風寒,怕渡了病氣。」
徐自辛:「京都的風怕是比江左要更凍些,姑娘緊張身子。」
至宮中,夜已深,不便再四處走動。
徐自辛著人為晏子疏與歲歲安排好宮舍,安心入睡以赴明日壽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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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紅宮牆巍峨聳立著,天邊燕子掠過青瓦,旋即落在樓台間歇息駐腳,仿佛無論如何也飛不出偌大的宮苑。
紅燭幽微,絲竹悅耳。
席間推杯換盞,言笑晏晏。皇后高興了,台下的戲曲縱是平日裡看膩的,此刻瞧著也覺得熱鬧。
眾女眷席於簾後,不時透過簾幔偷偷望向對面的殿下們。
歲歲坐在角落裡,面上薄紗在一眾花枝招展的打扮中顯得格外突兀。
眾女子皆有意無意地遠離她,也不知是真怕過了病氣到自己身上,還是瞧不上出身於酸弱文人家中的女子。
卻有一身形略微圓潤模樣嬌憨的女子來到歲歲身旁的席位坐下,她沖歲歲咧嘴笑了一笑,爾後便開始扒拉起案上宴食。
歲歲認得她,是李相膝下小女李菱歌。
她一邊往嘴裡塞著食物一邊道:「我聽說你是從江左來的,你叫什麼?」
歲歲依照昨日晏子疏編的名字答道:「晏時念。」
「我覺得你的眼睛長得真好看,我好像在哪兒見過。」李菱歌啃了一口手中雞腿,接著道:「不過我想不起來了,或許是漂亮的人都相似。」
吃完以後,李菱歌拿起身後婢女遞來的帕子胡亂抹了下嘴,馬虎間把唇間胭脂也抹了些,倒顯得更稚嫩了。
她看了一眼四周,爾後微傾身子朝歲歲身邊靠近了幾分,神秘兮兮道:「你知道你坐的這個位置從前擺宴時一般都是誰坐嗎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