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風裡混雜著細細梅香,應是有細雪落在眼睫上,叫歲歲一時瞧不真切沈年的神情,卻恍惚捕捉到他眸光里的閃爍。
沈年刻意別開臉,輕聲道:「夫子一向在書院歇著,長兄如今定居涼州,很少回來,平日沈府里也就只有下人。」
他說完,又忍不住看了歲歲一眼,卻遲遲不見她決定。
周遭靜悄悄的,遠處的人潮亦漸漸散去,只餘下一片燈火闌珊。
沈年定定盯著歲歲,靜默良久,又道:「你可以對我放心。」
歲歲一怔,指尖顫了顫,迎面而來的微風仿佛化作一桿拂塵,在她心上掃了又掃,似試圖掃亂她一貫的清醒與自持。
趙無塵偷偷瞄向歲歲眼眸,看見她眼下落了滴白雪,像顆淚痣,反著清亮的光,而她望向沈年的眼神亦是那樣清澈澄亮。
他想張唇再說些什麼,歲歲已道:「那便有勞沈公子了。」
言罷,歲歲又向趙無塵致了謝,兩相作別後便捎上伴雪跟著沈年朝沈府走去。
近處的酒家熄了燈,灑落滿身月。
歲歲隨沈年至沈府,才發覺他府上冷清得不像個家,除了管家外就只有零丁幾個負責掃地的人。
沈年讓伴雪到管家的值院裡候上片刻,自己換了身干適衣物後便帶著歲歲來到湢室。(注)
屋子簡陋,卻隱有梅香。
沈年默不作聲替歲歲放好水,準備物品,而後退到門口:「我在外面守著,你且放心。」頓了頓,看見她滴水的袖口,又道:「紅爐里點了炭可以用來烘衣服。」
說罷便退到屋外,將房門合得嚴嚴實實,隨後當真坐在階前,一絲不苟地把著風。
不消片刻,雪落了滿身,剛換過的衣服頃刻又變成濕的。
他冷著眉頭,抬首望向天邊月牙,月色清澄,似乎也在望著自己。
困頓間,身前傳來一個聲音。
「休言」。
沈年抬眸,竟是沈夫子回來了。
「在這坐著做什麼,怎不回屋歇息?」沈夫子道。
沈年站起身來,側目看了眼身後緊閉的門,倒不慌亂,思忖片刻道:「我正準備洗沐。」
沈夫子朝湢室看了一眼,又看向沈年身上的白衣,他眯了眯眼,記起白日裡沈年出門時穿的並不是這一身。
卻不點破:「那怎麼還坐著,趕緊去洗了,早些歇下吧。」
沈年點點頭,卻不動身。
沈夫子仍是盯著他,似是要看著他進去才作罷。
沈年:「我這就去洗。」說罷硬著頭皮轉身走進湢室。
歲歲正用完沐,將將換上烘乾過的裡衣。
再要去拿其他衣物時,只見沈年從門外進來,她一時愣在原地。
房間裡還瀰漫著水霧氣,隱隱梅香在鼻息間亂躥。
那一襲輕薄的藕荷色裡衣曳地,將身形勾勒得曼妙,她發間還在滴著水,滴滴嗒嗒落在衣面上,浸濕了好幾處,幾乎能窺見衣下景致。
霧色晦晦,分明是深冬時節,屋子裡卻乍開春色如許。
方才在外面同沈夫子扯謊時沒慌,卻在見到歲歲頰上那抹紅暈時,沈年心底湧起一陣兵荒馬亂。
她本就膚白勝雪,此刻頰上卻紅得滴血,像是落在雪地里的一朵梅。
升騰的霧氣橫亘在二人之間,他深眸中掀起的驚濤駭浪,所幸沒叫歲歲瞧真切。
沈年陡然轉過身,開門出去,雪沫子打在面頰上微微涼,卻絲毫不足以緩解身骨里的燒灼。
一抬眸,竟見沈夫子還立在原地,言笑晏晏:「怎麼出來了?」
腦子裡嗡嗡作響,似乎有一鼎古鐘在腦中敲了又敲。
沈年躊躇道:「有東西忘了拿。」
語畢,轉身去隔壁廂房隨意拿了樣物什。
再進到湢室里,歲歲已穿好衣裳,屋裡的霧氣散去,她眸子卻似蘊了水,轉首望向沈年時,恍惚如溶溶月色灑向他。
歲歲擦發的動作一滯,剛想說些什麼緩解這片刻的尷尬,外頭傳來沈夫子的聲音。
「休言,你拿剪子做什麼?」
沈年低眸一看,當真沒注意到自己拿進來的是把剪子。
他隨口編道:「裁衣。」
沈夫子在屋外面色一凝,眉目里又生幾許疑惑,自言:「當真怪哉。」
沈年信手將剪子放在一旁,立於原地。
屋裡靜了下來,起初淺淡的梅香竟變得濃郁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