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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從出松山後,岑知簡氣色明顯不好,不叫人診脈,只自己配藥煎吃。蕭恆本想送他回潮州,不料岑知簡卻執意跟隨南下。但他既無力運籌帷幄,又不能上陣殺敵,沒人猜出他力求同行的目的,包括梅道然。

夜深人靜,臥房前竹簾低垂,簾前梅道然矮身蹲下,揭開藥爐蓋子。

藥渣已經清理乾淨。

門上響起篤篤兩聲,梅道然回頭,見岑知簡立在門口,雪白中衣外披一件道袍,影子紗一樣織了梅道然一身。

梅道然臉不紅心不跳,撐膝站起,「你吃的什麼藥?」

岑知簡手中捏著一管什麼,像一枚帶刻痕的竹子,下一刻已攏回手裡,從袖中摸出紙團,兜手拋給他。

梅道然打開一看,竟是一張藥材單子,他仔仔細細看一遍,皺眉問:「肺病又厲害了?」

岑知簡從椅中坐下,將道袍從肩上揭下來。

梅道然將藥方疊好,皺眉說:「我去和將軍說,送你回去。」

岑知簡手中袍子往扶手上一摔,直直盯著梅道然。

梅道然道:「南方濕冷,不好養病。」

岑知簡連嘴型都懶得做,胸口起伏著看向他。

梅道然說:「流雲關既已在手,秦少公和將軍不日就得進軍,決戰之際兵荒馬亂,你保重好,他們才能安心。」

岑知簡做了個手勢:我可以同行。

「岑丹竹。」梅道然盯著他,「你為什麼不肯走?」

門外冷風閃動,岑知簡袍擺譁然開合,又白鶴一樣斂翅低垂下去。他也看向梅道然,說是看不如說望。

梅道然心裡一咯噔,那種感覺說不好,正要開口,已聽庭中腳步聲叫喊聲大起。

他衝出門時秦灼已快步走到庭間,馮正康已撲到腳下,低聲叫道:「殿下,秦善下令誅殺褚氏家眷,誰知那晁舜臣非但不勸,還請奏下賜褚氏鴆酒,死後曝屍荒野以作警示!褚山青聽了消息在獄中昏死過去,鑒明他哥倆已經瘋了!」

秦灼外衣還沒穿好,邊套邊快步趕去,低聲問:「消息屬實嗎?晁舜臣請奏處以極刑?」

馮正康恨聲道:「千真萬確!就丟在王畿荒山里餵狼,多少人親眼看著晁舜臣帶兵進山拋的人。這小子果然不是什麼好鳥,為了討好秦善這樣歹毒的計策都肯獻,鑒明他弟弟今年還不滿七歲!」

梅道然當即轉頭囑咐岑知簡:「你睡覺,我去找將軍一趟。」

靜夜陡生波瀾,堂前吵嚷怒罵不斷,似乎是秦灼到了,片刻安靜後響起痛哭之聲。等蕭恆走出來,堂中已然振臂叫喝連成一片,誓殺昏君,重匡社稷,迎還少公,光明當立。

蕭恆沉聲說:「秦善率兵出征,誅殺褚氏家眷看來也有祭旗之意。傳令下去,檢查輜重,準備開拔。」

梅道然站了一會,問:「將軍,你看明白了嗎?」

蕭恆扭頭看他,梅道然看著他的眼睛,「褚氏家眷之死,蹈的是秦晟覆轍。對秦少公來說,究竟是心中惋惜還是天賜良機,不一定。」

蕭恆問:「你想說什麼?」

梅道然深吸口氣:「這話忒不地道,但我還是得講。我之前不怕你做賀蘭,是因為他對你有情。但這一段,先是秦晟又是褚家——將軍,就算他和秦晟只有少時情誼,褚鑒明可是他的左膀右臂,為了他拋家舍業連爹娘都不要,他那份心意我有時候瞧著都替你嚇得慌。結果呢?你敢說背地裡沒有人順水推舟,坐看秦善連出昏招,叫自己乾乾淨淨地做了個明君良主嗎?」

蕭恆剛想說話,梅道然已迅速打斷:「我不是說他是惡人,咱們這樣的出身還配嫌人家作惡?也不是說他沒心,他對褚鑒明怎麼樣我也看在眼裡,稱得上一個生死之交真心誠意,但可怕就可怕在這裡。道生,他是個為了目的能從心頭剜肉的主,這比任何不擇手段都要可怕一萬倍。我也認,他這麼個薄情人,能給你這片情意已經是千金難求。但我寧願他別對你這麼情真意切,就多分給你點良心。你自己也長長腦子,除了他不是沒人記掛你了,你多少給自己留條後路,成嗎?」

蕭恆靜靜看他,輕聲道:「師兄,我都知道,我倆都清楚各自是什麼人。他為了南秦什麼都可以拋下,我也有頭等重要的事。」

他笑一笑:「你放心,我這條命背著太多人,我死不起。」

梅道然看他片刻,欲言又止,終歸只拍了拍他肩膀,嘆了口氣。

***

流雲關對秦灼的意義一定程度上接近松山之於蕭恆,他們開始博得在朝勢力的真正支持,並迎來民間的讚美和追效。但不得不說,秦灼比蕭恆順利得多。

他是文公的兒子,只這一條他就輕易擁有蕭恆九死一生才拼來的人望,他的正統身份更是蕭恆無法企及之物。輿論最會見風轉舵,秦灼搖身一變,之前的屈辱歲月從苟且偷生變成臥薪嘗膽,他也從宗室之恥變成忍辱負重的君王形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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