蕭恆握緊掌心,「我親自去迎。」
李寒長出一口氣,「在西塞時,在下和將軍談起糧荒之事,講過三個問題:種子多,良種少;土地多,良土少;務農多,良農少。如今已經新培出良種,下面就是治土和務農。治土又有兩種,西北沙土和西南水土,沙土要固,還是要種樹,這件事,將軍早就有了手令,談夫人和西夔營已經再做。而西南的水土要牢固,跟松山治水是一個道理,要治土地,就要先治山水。這是舉全國之力來做的大工程,將軍若無號令天下的權柄,這件事決計做不成。」
「最後良農一事,更不用我多說。興亡百姓苦,天下連年兵燹,多少人家流離失所,萬頃良田踏於鐵蹄之下。」李寒凝視他,「將軍如今兵馬已足,糧草已豐,到了劍指天宮之時了。」
蕭恆看向他,「渡白這麼勸我,是京中有了變動。」
李寒笑道:「將軍睿智,前方傳來消息,皇帝有了身孕。」
蕭恆有些訝然,「其父是誰?」
李寒一攤手。
不知其父。
「皇帝行事風流,雖關閉後宮,但頗多面首。另有一件秘聞,還是少公的燈山遞出的消息,褚將軍奉命傳達,要我轉告。」李寒問,「在下聽聞元和十五年初,宮中鬧出虎符失竊一事,先肅帝將虎符交託尚是長樂公主的今上,今上拿著這燙手山芋,丟給了少公。」
梅道然笑道:「何止,少公為了找個助力,要挾咱們將軍和他一塊拿著虎符。這麼算來,也是紅線一條。」
李寒道:「但真正要竊取虎符之人卻沒有查出。」
蕭恆眉頭微皺,「這件事,如今有了眉目?」
李寒點頭,「是皇帝。」
「皇帝?」
「皇帝聯合肅帝昭儀宋氏,假意偷盜虎符,本想讓先帝外托虎符後當即兵變。卻不料先帝這個老狐狸,竟丟了個假虎符出去。」李寒微微一頓,「還有兩件事,想必將軍已有聽聞。」
他深吸口氣:「張霽之死,承天門屠殺士子之變,皇帝皆是幕後推手。」
梅道然神色遽變,忍不住道:「這對她有什麼好處?」
李寒雙手籠在袖底,低聲道:「張霽弒父,先帝隱瞞并州案隱衷判他秋後問斬,是因為并州案永王一支奉承上意牽涉其中。先帝有意按下此事,永王便依舊屹立不倒。但張霽一死,將軍想想,我還會顧忌這麼多嗎?就算我知道是給人的奪嫡之行鋪路,我能不把真相陳明於世嗎?只是當時今上藏在岐王背後,沒有引人注目。至於鼓動士子……」
李寒慘笑一聲:「當然是為了打開宮門,帶兵逼宮!」
蕭恆半晌說不出話,花了一些時間均勻呼吸:「這是積年之事,怎麼突然有了消息?」
李寒道:「這些事宋昭儀一清二楚,她和皇帝似乎有些協議,皇帝並沒有將她滅口。但最近不知怎麼,皇帝似乎對她產生了清除之意。宋昭儀為了保命,將這些事告訴了一個人。」
他語氣一頓,「孟滄州。」
***
甘露殿外,孟蘅披霜而立,對賀蓬萊微微一禮,「臣有要事面見陛下,請賀郎轉告。」
賀蓬萊道:「陛下正要宣見孟滄州。」
二人轉身入殿,先跟手捧銅盆紗巾的宮人打了照面。孟蘅往盆中一瞧,一張臉映在血水底。
她心中一震,「陛下聖躬有恙?」
賀蓬萊躬身道:「您一見便知。」
他抬手打開珠簾,在簾外止步。孟蘅對他一抱袖,舉步入內。
自從她私釋李寒便託病不朝,蕭伯如也一口應允,這是半年以來孟蘅第一次進宮面聖。殿中陳設略有變動,各種香具不見蹤影,地面也遍鋪軟毯,炭火更是籠得暖熱。
蕭伯如正倚在榻上,孟蘅恪守不能直視的規矩,俯身下拜,「臣叩見陛下。」
「姐姐起身吧。」
這稱呼久遠得有些生疏。孟蘅一愣,還是謝恩立起,垂首站在階下,問:「陛下聖體欠安嗎?」
蕭伯如語帶倦意,淡淡笑道:「姐姐都不肯抬眼瞧我,還要問我的病情嗎?」
孟蘅終於抬頭,頓時渾身一震。
蕭伯如裹一件半舊氅衣,一條大紅蟠龍綾羅裙子松松繫著,手腕下,腹部高高隆起。
一瞬間孟蘅分辨不清是何心緒,嘴唇張合許久,到底講不出一句話。
還是蕭伯如先開口:「姐姐,正如你所見,這孩子養得並不好。但如今月份大了,也打不得它,只能留一日是一日了。」
她胭脂虛浮的臉上看不出半分血色,孟蘅忍不住道:「陛下萬金之軀自當珍重,何至於虛耗至此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