蕭伯如道:「我想你。」
孟蘅渾身一震。
她向孟蘅伸出手,十指未染丹蔻,根根如水蔥。像當年行宮的梨花底,那個池邊撥琵琶的女孩子。
蕭伯如輕聲道:「姐姐,自從和你講錯了話,我每日每夜都在後悔。你過來陪我坐一會,好麼?」
那一瞬間,無數碎片從孟蘅眼前飛速變幻。
宋真哭花的胭脂,張霽滾落的人頭,承天門前無數士子的鮮血……蕭伯如血一樣的丹蔻,血一樣胭脂覆蓋下的笑容。
蕭伯如殷殷喚她,又厲然變色。她鑽進自己懷中叫姐姐,又高居寶座冷冷喝道,孟卿,你是在指責朕嗎?
蕭伯如為她結系官服,將半副鴛鴦梳簪在她腦後,下一刻又揮手一擲,玉碎聲像打破一面鏡子。
滿天梨花紛飛後,紅裙少女含羞帶笑。梨花吹作雪滿地,被無數學生的身體濺成血泥。
蕭伯如仍在笑。
但那個女孩子在哪裡?
孟蘅凝視她片刻,終於挪動腳步,在榻邊坐下。半晌,才問道:「陛下身體如何?」
蕭伯如去執她的手,「沒什麼大事,形狀嚇人而已。姐姐來瞧我,比什麼靈丹妙藥都要好。外頭太冷,手這樣涼。」
孟蘅不作聲。
蕭伯如嘆口氣,拉起她的手覆在自己腹上,「我那時起了性子,說了好些難聽話,我知錯,姐姐莫要同我計較。這天地之間,除了三郎,我就只有你們了。等它出生,我請姐姐給它做娘娘,好不好?」
孟蘅手掌一縮,「陛下恕罪,臣是陛下的吏員,不是後宮。」
蕭伯如淡淡一笑:「我怎會如此折辱你?我只想咱們一起陪著它長大,好好的,不再分開。我最近實在有心無力,思來想去,朝政還是只能交付給你。」
孟蘅默然片刻,起身拜道:「臣領旨謝恩。」
蕭伯如抬手扶她一把,笑道:「哪裡這樣客氣。姐姐深夜入宮,是有什麼事情?」
孟蘅只道:「臣聽聞陛下聖躬欠佳,特來問安。」
她沒有再提宋昭儀之事,她心中清楚,蕭伯如一定會清算宋氏,像清算蕭恆一樣。有些事只能暗中去做。
孟蘅會阻止蕭伯如殺宋氏,在她眼中,一介深宮婦人難翻波浪。但蕭伯如再殺蕭恆,她真的會阻止嗎?
這時,蕭伯如輕聲問:「姐姐,怎麼了?」
孟蘅輕輕搖首,「臣有些乏了。」
蕭伯如聽出言外之意,倚枕撐起身體,「姐姐今夜留下?」
孟蘅無言,替她拉過錦被,溫聲道:「陛下早些安置吧。」
殿中燈火熄滅,賀蓬萊看向等候召見的范汝暉,勸道:「大將軍不若先行回去,如有要事,我替將軍轉呈陛下。」
范汝暉神色不更,卻問另一件事:「陛下要末將清除行宮中的燕人?」
賀蓬萊頷首,「大將軍應當已經看過名單了。」
范汝暉問:「燕人盤根錯節,且亡國多年早已式微,陛下怎麼突然要斬草除根?」
賀蓬萊嘆道:「還不是後宮那位鬧出的事端。陛下聖意,將軍只管照做,少有揣測的好。」
范汝暉恭敬從命,走下階去。冬月淒清,像南燕國江邊的薄霧,一種獨屬於記憶和故鄉的濕冷。他打開那份名冊,目光和月光一起照亮一個女子閨名,想撫摸,終究啪一聲合上紙頁。
第360章 一二六 天意
雪還沒化乾淨,天上白雲,地上白雲。一片金陽的普渡下,秦灼丟掉斬首簽,秦煜丟掉了腦袋。
蕭恆站在不遠處,看一股湍急的血流從秦煜腔子裡彈射而出,快如飛箭,撲稜稜打上旗幟。風響起,染血的白虎不住搖盪,旗面鼓舞著,露出後方一雙秦灼的眼睛。
秦灼沒有和他對視的意思,淡淡收回目光,揚聲道:「將此賊頭顱裝裹,拜寄我叔父足下。」
虎賁軍振臂高呼聲里,蕭恆轉頭走了。
他和秦灼說是會師,其實就是私心相見,既然私心,就沒有讓潮州營大軍繼續跟隨的道理。但蕭恆似乎並不著急調兵離去。
蕭恆回了營帳,先給西塞去信一封,又找了一塊干布,浸了油,擦拭秦灼一把虎頭寶劍。劍身還沒擦過一遍,就聽帳前腳步聲響起,徘徊多時,才揮帳進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