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但對你家未必是好事。」秦灼說,「你阿娘和幼弟尚在家中。」
風吹起地上雪礫,吹得軍旗呼嘯。秦灼嘆一口氣:「是我對不住你。」
褚玉照迅速道:「是他對不住文公、對不住殿下。為殿下盡忠,是我的本分。」
秦灼握了握他的肩膀,馮正康已從營帳中走出來,轉了轉手腕,道:「這小子全然不像做少公的子弟,破口叫罵忒沒教養!卑職沒忍住,往他臉上來了一拳,立馬就啞巴了,就是欠揍!」
秦灼笑一笑,問:「有吃的麼?」
馮正康應道:「蕭將軍那邊獵了幾頭黃羊,對,切好了一包,給殿下送過來了。哎鑒明,不是交給你了嗎?」
褚玉照一愣,只道:「我去拿。」
他拎出一隻軟布包,炙羊肉的香氣滾燙濃郁,裡頭還有幾塊冷饃,叫熱氣焐軟了些。
秦灼接在手中,轉身走進營帳。
帳內沒有點燈,但有些雪光映入,也不至於漆黑一片。秦煜被五花大綁地捆在椅中,半張臉高高腫起,一見秦灼,本能瑟縮一下,又乍著膽子喊:「我是秦地的少公,你竟敢如此欺辱我!你知不知道這是謀逆大罪,當誅九族!」
秦灼一副逗小孩的口氣:「謀逆大罪麼,瞧你阿耶我叔父還好好活著,看來這大罪也不過如此麼。再則阿煜,你父子二人不正在我九族之列麼?」
他說著,把一把虎頭匕首拔出來。
秦煜想起他劍鋒飛血的形狀不由一陣惡寒,卻見秦灼倒了一碗熱茶,又從懷裡取出一隻琺瑯小盒,打開一看,竟是一合香膏,膏體已用了大半。
他居然貼身帶這種東西?
秦灼挑了膏子在劍鋒,拿帕子仔細擦拭,道:「你阿耶不是蠢貨,你要跟隨褚山青來拿我,他斷然不會應允。想必是你阿娘撒嬌撒痴,硬把你塞過來。」
他笑道:「慈母多敗兒,你大了,得曉得這個道理。」
秦煜腫著臉叫道:「你胡說!明明是我阿耶看我本事漸成,放我來軍中歷練。秦晟都能做的事,我憑什麼做不得!」
「但秦晟敗在我手裡,你倆也算兄終弟及,後繼有人。」
秦灼將熱茶澆在劍身,上下又擦一遍,鋒口一翻,刺起一片切好的羊肉送進口中。肉質因為半冷有些發硬,但送過來時被包在蕭恆的衣襟里。這是蕭恆親手烤的,一定是。
他緩慢咀嚼,又掰開饃,對著飢腸轆轆的秦煜吃得慢條斯理,口氣也優容有餘,「一聽說我離開駐地孤身北上,高興壞了吧?我只帶來百數人,這可是給你取我人頭的良機。」
秦煜冷哼一聲:「阿耶總說你詭計多端,就算你拿了我,也不過一個叫姘頭搞得五迷三道的蠢人!」
「誰說我北上是為了他蕭重光。」劍鋒裂斷肌理,截層微微粉紅。秦灼抬眸看他,很是唏噓:「阿煜,除了你這千尊萬貴的少公之軀,誰值得叫我大過年一路狂奔,專門設這個套?」
秦煜瞪大眼睛,「你是為了拿我……我說你山上這麼多的人馬,居然連個馬蹄印都沒留,你是在下雪前早就埋伏好了!」
他又新生狐疑,叫道:「不對,你怎麼知道我要在這裡截殺你,不可能!想詐我,沒門!」
秦灼笑道:「我的確不知,但我知道你一路尾隨,多次想下手,卻叫褚山青數道軍令攔阻下來,早就心生不滿。這時候蕭重光到了,豈不是天賜良機。所以為了引你上山,我先同蕭將軍大鬧一場,讓你覺得我們齟齬已生。」
他將羊肉切割成大小一樣的肉塊,又挑一塊吃,嘆道:「哎,阿煜,其實這招分道揚鑣玩得挺蠢,蕭重光戲又那麼假,你但凡動動腦子,都不會覺得我倆要一拍兩散。這麼明顯的套子,也只有你會鑽。給你大哥做局,就沒法這麼省力省心。」
秦灼倒一碗茶吃,語帶譏誚:「你一個小孩,又素來嬌慣,連個中庸之主的腦子都沒有長全,還同你大哥來爭少主之位。」
秦煜喊道:「我大哥已經死了,你休拿他與我說事!」
秦灼微笑道:「我知道呀。你覺得你大哥能從我手下逃脫,是我這天羅地網破了個斗大的窟窿麼?」
秦煜臉色一白,嘴唇微微發抖,連聲叫道:「不可能,你怎麼可能放他走?是你們兩廂勾結,要謀害我阿耶!還有落日弓,落日弓的傳言整個王都都傳遍了!秦晟口口聲聲說是你麾下獻弓陷害他,卻連弓都拿不出來,不是私藏是什麼?一個秦地公子私藏落日,這還不是反心昭彰嗎!」
秦灼一拍手,「可不,你們能這麼想,他還有命活嗎?」
秦煜面無血色,身體在椅子裡掙動,雙目俱紅,大聲叫道:「是你,你一開始就要他死!宮人都說你們情誼不淺,你竟下得去手害死他!」
秦灼拿一張帕子擦乾淨手指,笑道:「我哪裡害死他,他分明死於你們父子之手啊。」
一聲驚雷在秦煜腦中炸響。
他看著秦灼的臉,映著帳外忽明忽暗的雪光,那張面頰竟和秦晟如此相像。
那個夜晚,宴席上,秦晟抓住酒杯,杯中酒水顛簸而出,鮮血般染紅手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