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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道然趕回來已經深夜,將臉上障面一紮,快步走進蕭恆帳中。

他一打開帳,便跑出一股奇怪氣味。梅道然鼻子壞了,被那又潮又冷的味道一抓,感覺它像一朵蓬勃的金色瘴母。或許是燈光緣故。

帳中燃燈,梅道然在看見蕭恆前先看見他燈下的影子,或者說,他漆黑的身體更像影子的延伸。在影子(另一個概念)的組織文化里,紅色才是死亡的顏色,黑色是送來死亡的使者。

那自殺者呢?很多年前有人問過這個問題,是青泥選拔里一個瘦弱的男孩子。他被從狼籠里丟出來,再被拖進豹籠,連帶被啃淨血肉的一根潔白臂骨一起。梅道然拾起他的骨頭像攙起他的手。那個男孩抬頭,臉上一行血淚,他的眼睛黑中帶紅。他並不是第一個因為不堪忍受而葬身獸腹的人,自然也不會是最後一個。他輪流進入十二個籠子,相繼失去眼珠、耳朵、左右腿、肱二頭肌、大小腸、左右臂、身體軀幹和心臟,狼籠和豹籠的間隙是他殘留的最後神智。他貌似死於他殺,但這是獨屬於影子內部的自殺方式。敢於直面這樣的死亡,多少有些大無畏精神,梅道然一度十分敬佩這種人。後來他意識到,這些假性大無畏者寧可死亡也不敢面對的行屍走肉生活,一些有自主意識、獨立精神的人為了一些私人目的,日復一日的堅持著。那一小部分的偷生者似乎才是真正的鬥士。至於那個男孩子,梅道然識破他的怯懦後,仍奉他為自己的第一位老師。梅道然記得他的聲音但忘記了他的臉。影子很少因身外之物困惑,更別說一個問題,但有關「自殺」的問題枷住了梅道然很多年。很多年後發現,解開自殺之鎖的鑰匙正是「自殺」這件事本身。在這個很多年後的些許年前,現在,梅道然似乎捕捉到一縷鑰匙的反光,在蕭恆身上。

他腳步一邁,蕭恆立即叫他:「你出去。」

梅道然更往前走。

蕭恆面前擺放器皿,沒有數十也有十數,大小不同,形態各異。需要強調的是,梅道然鼻子壞了,並不能聞出他配製的原料,但正是因為鼻子壞掉的經歷,讓他立刻意識到——蕭恆在試藥。

於是梅道然說:「你在試藥。」

蕭恆坐得離他更遠,說:「試蠱。」

梅道然眉頭一擰,「將軍,你……?」

蕭恆說:「一刻前我開始發熱,應該是瘴毒。」

「你瘋了?!」梅道然吼道,「你我的體質要染瘴癧,得吃病者的水穿病者的衣!你好好的一條命,拿著瞎造什麼!」

「現在沒有藥材!」蕭恆也提高聲音,「以尋常病人的體質試不了兩次藥就得撒手人寰!今天一下午又死了近五百人,我能怎麼辦!」

「我替你試,你他媽下山!」

「梅道然!」

這是梅道然第一次在蕭恆臉上見到如此失態的神情。他胸口劇烈起伏著,氣息卻逐漸平復下來,語氣里有一種將死之人的平淡。

蕭恆說:「我已經從西塞拉回了九千口棺材,不能再拉第二次。」

梅道然臉部肌肉抖動,半晌,一巴掌打在他後腦勺上。蕭恆腦袋晃了晃,嘴巴笑了笑。

梅道然不說話,低頭看那些工具,圓肚寬口的居多,裡面是一些半死不活的毒蟲,一些長頸窄口的瓶子被泥土封口,被內部活物撞得咚咚搖動。他再看蕭恆,發現蕭恆左小臂切開一條三寸長的口子,他的右手正按揉上方肌肉,似乎有什麼隨著他的動作在皮下蠕動。

半盞茶後,一條通身鮮紅的圓頭蟲從他的傷口處爬出來。蕭恆拿一隻瓶口只有米粒大小的容器去接,神奇的是,那蟲竟像化成水流——但其實沒有,把自己擠壓成細細條條的一根鑽進瓶中。

梅道然吸口氣:「赤金王蟲。」

蕭恆道:「是,赤金王蟲的毒和這次的症候很像。」

梅道然問:「是嗎?」

蕭恆搖頭。

他仍按壓手腕放血,等血液徹底鮮紅,他就能開始新的試驗。在這一段等待的間隙,他又對梅道然說:「你出去。」

梅道然冷笑:「我不像某些人,既吃病人的水又穿病人的衣,長命百歲的很,你且放寬心。」

蕭恆知道沒有大礙,把自己面巾束好,挪到離他更遠的位置,說:「再過一會,我搬去病坊和他們同住。外面的消息由你一個人來送,早晚各一次,進來前的衣裳不能再穿,預防的湯劑也要吃上。」

他想了想,又說:「我染病的消息不要傳出去,這一段你戴一張我的面具,代我發號施令。這件事可以告訴渡白,但絕對不能讓第四個人——特別是許淩雲的人知道。」

梅道然冷冷問:「你死了呢。」

梅道然講話極有分寸,從不戳人肺管子,他既直接這樣說,那說明蕭恆其實死不了。

最多少活三年五年的。

蕭恆說:「死了就燒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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