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待腳步聲遠去,秦灼才露出些疲乏之色,倚枕叫道:「子元關門,替我更衣。給長公子找點果子,請他去偏殿坐一會。」

陳子元快步掩門回來,對秦晟道:「長公子,請。」

秦晟一動不動。

榻上那人輕嘆一聲:「那就落帳吧。」

帳簾打落,只露出身形影綽。殿中玉碎案傾,一地錦繡破碎,尚未來得及薰香,味道沖得秦晟頭xue發痛。

一刻之後,床帷重新掛起,秦灼已衣衫周正地坐在榻邊,只是來不及梳髻,淡淡笑道:「辛苦晟郎大晚上來一趟。」

秦晟不講話,將那盞玻璃燈拋在地上,一陣清脆的碎裂之聲。

他想在秦灼臉上看出些不同的情緒,什麼都好,哪怕只有一點。而秦灼的目光只是隨他動作輕輕飄去,又輕輕收回,帶笑道:「小孩子脾氣。子元,幫我將燈收起來,給長公子煮點熱茶吃。」

陳子元應聲退下。

死寂。

秦晟一雙眼死死剜著他。

最終還是秦灼先講話:「聽聞你領了個刀筆之職,也不錯,食了俸祿,就算立業了。」

秦晟問:「怎麼回事?」

秦灼繼續道:「這活雖不好出頭,但也有別的好處。你後母見你成不了大出息,估摸不會像從前那般苛待你。過幾年就遠走吧,走遠些,更太平。」

秦晟仍問:「你到底是怎麼回事?」

「就是你看見的這回事。」秦灼笑意收了收,「你有你的前程,我有我的。」

「你管這叫前程?」

「三百六十行。」秦灼不想同他論,嘆道,「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。」

秦晟冷聲道:「你記錯了。」

秦灼一瞬默然,道:「你今天來瞧我,我感念你,不想同你吵。你再受冷待,到底是大王的親生子,我一個殘廢,別說無路可選,就算路在我面前,我也沒得走。」

秦晟怒氣更盛:「身體殘廢又怎麼,就怕有人心殘了,那才掙騰不起、走不動了!你是文公的兒子當今的少公,什么正道不走,非要走這等下九流的門路。你要十五州百姓如何議論你,你在你阿耶面前、在秦氏列祖列宗面前還能抬得起頭嗎!」

「不要講我阿耶。」一瞬間秦灼音冷如冰,「長公子,我這樣身殘心殘,是拜誰所賜?」

秦晟霎時啞然。

秦灼臉上病態的薄紅未褪,竟有些像怒色,他嗓子已全然沙啞,笑得刺耳:「我走這些歪門邪道,方能苟延殘喘得一條生路,哪裡敢有走正道的心思?我是先文公的少公,我阿耶死後我的正道該怎麼走,長公子,你是裝糊塗還是真不明白?多少人唾我罵我羞辱我,恨不得手刃我這穢亂宮闈玷污祖宗的廢人來祭奠我父,還差你這一個?怎麼,如今活出個人樣了,也要來問問我為什麼不去死?」

秦灼整理衣襟,神情已恢復平靜,微笑道:「長公子,你能叫我活得更好些,我也願意這麼伺候你。有勞你踏足賤地,我無以為報,要不要也試試?」

秦晟面色如紙,拂袖就走。

秦晟再沒有踏足過白虎台一步。

朝不保夕之際,這不過芝麻大點的小事。秦灼也無暇思索他是不齒,還是不忍。

自此之後,秦晟再未出席過他的生辰宴,不過他的賓客漸漸多了,從座上到榻上,如鯽過江,絡繹不絕。既如此,少一個秦晟也不打緊。

只是再沒有人給他點過燈,不論一盞,還是一城。

秦灼再見秦晟已是元和十四年,他趕赴羌地之前,也是秦晟投軍之前。

宮門下桐花團簇,二人一坐一立,默然相對。

許久,秦晟說:「我要走了。」

秦灼沒有多問,只含笑道:「保重。」

此去路遠山重。

……

這次輪到秦灼站起來了。

他撞了撞秦晟未動的酒杯,舉盞飲盡,像無情,又像飽含感情,再次說了一句:「保重。」

秦灼放下酒杯,大步出門。

陳子元已坐在他房中等候,見他回來忙迎上去,「怎麼樣?」

秦灼嘆道:「痴人。」

陳子元訝然道:「他真要回去?明知他那個爹……?」

秦灼一攤手,坐下道:「叫咱們的人盯緊王城,有大動作。」

陳子元想不明白,「殿下,你真放他走?秦晟他爹雖是個王八,卻是個老子王八兒好漢。他這次和咱們交手,多少也看出些內情,放他回去秦善豈不是如虎添翼嗎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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