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灼輕聲一笑:「我和秦晟講過,不管他是生是死是逃是反,都不會阻撓我的計畫,並不是誆他。不論他結局如何,都是資我。」
他目光幽深,語氣卻仍帶笑:「只說他這次回去,秦善心裡不會犯嘀咕嗎?秦晟一個手下敗將,我不殺他則已,竟還擺宴三日、毫髮無損地送他回城,秦善會不會覺得他和我沆瀣一氣內外勾結?何況,還有落日弓一事。」
秦灼唏噓:「等他回去,秦善怎麼都要殺他,他要麼引頸受戮要麼豎立反旗。他反,我便能坐收漁利;他若受死……待群情激奮之時,我這個正統堂兄,就能討伐他殘暴不仁的君父,為一位正直枉死的公子報仇雪恨了。」
陳子元半晌無言,秦灼也沒了表情,淡聲道:「怎麼,有問題?」
陳子元欲言又止,終究嘆道:「殿下,我不是向著他說話。他是你兄弟,待你又沒差過禮數,我是怕你自己過不去。」
「我沒有兄弟,只有一個妹妹。」秦灼無比冷酷,「就算有,也是你。」
陳子元說不出話。
秦灼笑道:「更沒什麼過不去的。這麼多年這麼多霉頭都過來了,還怕一個無所謂之人,一樁無所謂之事嗎?」
陳子元一時鼻酸,被秦灼捏了捏後頸,那人笑道:「成了,空著肚子吃了酒,胃裡不太好受。你叫他們給我煮完餺飥,吃完喊那哥幾個來,咱們合計合計之後的事。」
陳子元立刻回魂,一壁要叫人煮飯一壁從柜上找,「連點墊巴的糕點都沒有……怎麼還給你送荔枝,你不是吃不得荔枝嗎?」
秦灼看向那隻金盞,紅茸滿盈,秀麗可愛。他笑道:「我小時候愛吃。我阿耶訃聞傳來時,我就在吃荔枝。自那之後,但吃荔枝就作嘔。這件事我和誰都沒講過。估摸他們瞧秦晟常給我送,這果子的確也在時季,就每日擺上來。」
陳子元不知怎麼,突然脫口道:「蕭重光卻知道。」
秦灼一怔。
還真是。
潮州糧荒暫緩後,經濟也要恢復,應季的果子也有人買賣。當地的荔枝雖不如南秦甘甜,但在夏天也是清新爽口。依約是二人夾纏不清時,蕭恆買回來一次,阿雙洗好擺了盞送上來,兩人又說了一會話。說完話,蕭恆就走了。
自那之後他就只買柑橘,再沒有買過荔枝。
秦灼知道不能拿秦晟和蕭恆比,根本不是一個事。可他心裡清楚,秦晟雖冷言冷語,到底還有些關切他。秦晟真的沒有變過,什麼都寫在眼睛底。
但蕭恆不一樣。
蕭恆關切你甚至不會叫你「知道」,但和他在一塊,就是那麼好。
明明身在故鄉,卻驀地生起一股置身異鄉之感。
秦灼忽然很想蕭恆,很想。
陳子元見他拈一粒荔枝陷入沉思,直覺有什麼大事發生。是有關秦晟的安排尚有不妥之處,還是蘇明埃的後續有些棘手?難不成是這荔枝有毒?每日都送,恐怕這下毒之人蓄謀已久……
突然,秦灼叫道:「子元。」
陳子元一個激靈,「卑職在!」
「準備紙筆,」秦灼說,「我要寫信。」
陳子元一想,也是,如今溫吉尚在途中,裴公也還沒有前來會合,後方如何安排,商榷之處頗多。
他正要問寄往何處,便見他家殿下抬指蹭了蹭鼻子,又清了清喉嚨,正色道:「隱秘些,送去松山。別叫溫吉瞧見。」
第348章 一一四 遺策
蕭恆抵達松山時正逢一場暴雨。
只李寒一個人沒有甲穿,頭戴竹笠,在電閃雷鳴里大聲喊道:「大夥仔細腳下,油布都蒙好,切勿淋了糧食!」
梅道然指揮大軍行進,「這麼大的雨,怪不得會澇。」
細柳營歸順後,由蕭恆集成收編入潮州營,許仲紀亦在其列。他腰刀在鞘,手中卻握崔清那杆長槍,抹把臉對蕭恆道:「這雨再這麼下下去只怕外頭也得淹,咱們不好駐紮啊!將軍,還是早些進城為妙!」
李寒當即道:「松山內部還沒有摸清,進城不能急於一時。」
蕭恆撥馬掉頭,喊道:「城郊東北坡有處高地,還算平坦,全軍進發此地紮營!藍衣派哨子查探,看看松山城關守衛如何。若沒什麼異樣,你親自去一趟,將文書帶去,說我們前來捐糧。」
梅道然道:「咱們大軍在此,說是捐糧人家肯信?」
蕭恆道:「無需隱瞞,他若問,直接講給他,要借寶地一用,絕不傷及百姓!」
現在也沒什麼更好的法子,梅道然也說不準李寒這一出搞的是險招還是昏招,抱拳領了軍令,振鞭快馬而去。
雨水一陣大似一陣,等潮州營暫時紮好營帳,已是一群泥人泥馬。李寒命令清點人數糧草,便往蕭恆帳篷里去。
帳中仍聽得暴雨如注,帳身也微微晃曳。探哨正向蕭恆稟告:「松山刺史丁憂未歸,只一個長史代為統管。」
蕭恆沉吟,「屬實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