褚玉繩側耳傾聽,驟然睜大眼睛看向秦晟,「這歌兒……」
秦晟憑窗而望,「古楚人稱虎為『於菟』,從前有位楚國令尹,出生便被生母遺棄雲夢澤,被母虎乳養,因此叫做斗榖於菟。」
褚玉繩顫聲道:「他這身世……」
與被父厭棄、以嫡長居庶孽的秦晟何其相像?
秦晟鼻中噴出一股氣,「『餘暉』指落日神弓,騰龍是什麼意思就不必我多講了……高三惠還在這裡,這是要我一條性命!」
褚玉繩立即道:「將軍稍待,這童謠究竟是何人何時何地唱起的,卑職馬上著人探聽!」
他不敢耽擱,快步衝出門去,再回來時日已中天。秦晟一見他便倏然起身,快步趕上前問:「如何?」
褚玉繩臉色也很不好看,「昨天傍晚起這歌就唱起來了。當時馮正康獻弓,附近都來瞧熱鬧,到底什麼人傳開的實在查不出來。、還有……」
「講。」
褚玉照咬牙道:「現在閭里都說,將軍得落日是得天命,合該……」
「合該什麼?」
「合該尊奉嫡長,承繼大統!」
秦晟雙唇劇烈顫抖。
秦善多猜,秦煜量小,更有高三惠這徐夫人的耳朵在此。如此傳言一出,是坐定他心懷謀逆,要他的命!
秦晟揮手叫他退下,強迫自己冷靜下來。
馮正康日暮獻弓,竟不多時就傳唱歌謠,定然是背後謀算周全,逼他落這個套。能做出這個套來,必定有法子叫「受落日得天命」的傳言比自己的陳情摺子更早送到秦善耳朵里。
是誰,誰要做這樣一個居心狠毒的死局?
不遠處,白日跳出雲層,金色光芒如同箭矢,根根刺入秦晟眼中。
秦晟有片刻眼花。
就在這感官與光輝的眩暈里,秦晟看到一座牢獄。
獄中香爐已燼,杯盤已淨,他的堂兄盤坐地上,無所事事地撥灰寫道:
二桃殺三士。
第345章 一一一 荔枝
落日弓送達的第二日夜,秦灼終於高抬貴手,去剝那盞荔枝。
暑天溽熱,大部分荔枝已經漚爛,汁水像洗胭脂的熱湯,酸氣四溢。秦灼挑揀半天,終於找到一粒尚可的,用指甲剝外殼時,聽見走道盡頭的腳步聲。
這一會,廖東風已站在牢門外,豎二指敲門三下,「庶人殿下,秦將軍有請。」
秦灼不理會,荔枝臉上的紅漬黏了他一手。
廖東風冷臉道:「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!」
秦灼這才聽見話一樣,問:「將軍請我做什麼?」
廖東風皺眉,「請你宴飲。」
秦灼欣然道:「鴻門宴,斷頭飯,可是死前第一快哉事。」
廖東風不接話。
秦灼撣撣衣袖,撫一下,粗麻囚衣的褶子又立時皺起來。秦灼道:「廖掌師不會打算叫我這副形容拜見將軍吧。」
廖東風尚未開口,秦灼已笑道:「我要和秦將軍一同入席,若掌師覺得我這一身糟腐氣不會衝撞,也可以。」
廖東風豎眉瞠目,半晌,一揮衣袖,叫道:「來人!給他打水洗澡!」
他抬步要走,秦灼沖他背影喊:「乾淨衣裳!廖掌師,有勞了!」
廖東風甩袖快步離去,不知嘴裡咕噥什麼。
秦灼手拈那粒新剝的果肉,忽地一笑,將它放在那座錦繡叢般的荔枝山頂。
***
秦灼邁入堂間門檻時,秦晟正援火點燈。
火摺子一燃,把他一張面孔點亮。燈光柔和了骨骼線條,秦灼遠遠望去,有點像看自己的臉。
這一愣,秦晟已經落下燈罩。驟然暗淡的光輝里,丁點血緣痕跡泯滅,他又變回那個冷冰冰的青年將軍。
他不看秦灼,提酒壺倒滿兩隻酒盅。
秦灼不等他邀請,自行提步從對面入座,將面前的酒盅端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