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舉杯要飲,突然被蕭伯如打斷:「稍等。如此美酒,豈能海飲?」
蕭伯如冷聲道:「給孟卿端佐酒的東西來。」
又一陣細碎腳步聲,那宮女快步走到殿中,手捧一隻蒙蓋錦布的托盤,渾身繃緊,卻仍遏不住顫抖。
她甫一靠近,孟蘅便聞到淡淡血腥氣。她在蕭伯如注目下揭開錦布,那個瞬間她圓睜雙眼,面如死灰。
蕭伯如仍含笑:「看來朕的禮物,孟卿並不滿意。」
孟蘅失聲叫道:「罪在臣身,陛下何故遷怒無辜!」
「無辜?」蕭伯如目光刮過她臉頰,「她是朕的近身,卻聽從一介臣屬之言換掉酒水、公然違逆朕。只怕日後孟卿聯動她勒死朕,朕尚在睡夢之中,無知無覺得很!」
孟蘅大口喘氣,臉色蒼白,臉頰卻因激動生了紅暈。她伏在地上,手指抓緊官袍,突然一陣眩暈。眼前一片模糊,不遠處蕭伯如指尖的鮮艷蔻丹竟似人血塗成。
蕭伯如審視她許久,開口:「其實李寒的生死並不緊要,朕能把他從詔獄裡赦出來,就能讓他再進去一百次。重要的是,朕的股肱,是不是忠心不貳。」
孟蘅撐起身,啞聲問:「臣只有一句話。」
「洗雪不白之冤,重審不明之案。有罪伏誅,血債血償。」她直直盯著蕭伯如,「陛下登基前親口所言,儘是空話嗎?」
蕭伯如道:「并州之案,我沒有重審?公子檀的祠廟,我沒有重建?卞氏一族和老三的逆黨,我沒有下旨清掃嗎?」
「陛下清掃卞氏究竟是為了公理還是私慾,全當天下之人看不明白嗎!」
蕭伯如怒喝一聲:「孟露先!」
孟蘅劇烈喘息幾下,重重叩頭於地,啞聲叫道:「陛下,你一直怨恨先帝,先帝為尋公子檀,坐視并州流血漂杵,而陛下為拔除蕭恆,幾番置潮州西塞於不顧……臣敢問陛下,如今所作所為,與先帝有何區別?陛下不僅要亦步亦趨,還要青出於藍嗎?」
不等蕭伯如開口,孟蘅再度叩首,道:「臣之罪業,百死莫贖。今當一死,以息陛下之怒。望陛下從今以後持德修身,先公理而後私慾,親賢臣而遠小人。陛下,萬歲。」
她舉起酒盞,一飲而盡。
蕭伯如冷冷睨向她。
孟蘅閉目等待,許久,仍沒有迎來想像中的毒發之痛。
座上,蕭伯如將那半副鴛鴦梳滴溜溜一擲,白玉落地,斷作兩半。
「你這條命記在這裡。」蕭伯如漠然看她,「孟卿,你好自為之。」
……
孟蘅離去後,夜風沖門而入,一陣賽一陣地冷。
蕭伯如總有拿捏孟蘅的方法。其實這麼多年,孟蘅從沒有變,在她眼裡蕭伯如是要擔責天下的君王,但在她心裡,蕭伯如還是那個遠貶勸春行宮的女孩子。只要蕭伯如肯溫言軟款,再做出政治式的柔情蜜意,這段被歷代文人譬作夫妻的君臣關係還能繼續維繫。孟蘅或許對她失望,卻無法真正怨恨她。
但這是長樂公主的法子,不是今上的法子。
雷霆雨露俱是君恩,皇帝可以恩威並施,但絕不能做小伏低去討好一個人。
階下,那盞空杯靜靜躺著,另一隻屍首分離的白玉,和血跡斑斑的托盤。
她和孟蘅,竟至於此了嗎?
一股巨大的疲倦突然襲卷蕭伯如滿身。她撐著腦袋倚在靠枕上,朦朧中,驟然聽見一聲驚叫。
那宮人打落杯盞,滿臉駭然道:「陛下,血……血!」
蕭伯如順著她目光低頭,見自己□□的綢緞上,血花越開越大。
腹腔像被刀花狠狠刮卷一圈,蕭伯如兩眼一黑,咬牙低聲喝道:「慌什麼!去叫太醫,再把賀郎請來。走漏半點風聲……你的前鑒猶在!」
第338章 一〇四 禽獸
潮州日漸炎熱,所幸一場雨過,倒清涼許多。明月映入水窪,被飛馳馬蹄驚碎,漣漪聚散後,刮過紅鳥黑風般的馬背人影。
秦灼開始阻斷南秦北部的銅鐵管道,除羌地不再向南秦輸銅之外,與秦地毗鄰的大梁州府也藉故推諉。再加上虎賁軍數股兵力集成,新的組織規劃和將領任命不容推遲,這幾天秦灼一直忙得腳不沾地,今夜冗事將畢,才離開臨時營帳回了院子。
馬蹄一入院門,正沖見一匹嚼食草葉的白馬。院中靜悄悄,秦灼心頭一動,忽聽一聲清脆鞭響,不遠處阿雙低叫一聲:「郡君使不得!」
秦灼無暇多顧,當即喝馬奔去。庭間一盞燈籠打著晃,燈籠底立著蕭恆,一縷鮮血沿他臉頰涔涔而流。對面,秦溫吉卷了卷鞭子,抬手還要再打。
秦灼斷喝一聲:「秦溫吉!」
他跳下馬背快步趕上前,劈手奪下她那條銀鞭,怒聲道:「你發什麼瘋!」
秦溫吉手臂一掙,「他這樣逼你,你還護他!」
秦灼看一眼蕭恆,再向秦溫吉,嘆道:「他沒逼我。」
秦溫吉冷笑:「說辭都不一樣,你們兩個真有意思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