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寒但凡肯開這個口,就不會說謊。
腦中電光火石地一閃,鄭素有些恍然,卻還帶著不確信,緩慢道:「許仲紀帶出城門的弔喪隊伍,就是細柳營喬裝而成。」
李寒誇他:「聰慧。」
鄭素瞭然道:「蕭恆就混在這裡。」
說完,他又有些不可置信,「你竟能說動許仲紀。」
李寒道:「我只是把崔清究竟如何戰死,和皇帝削權細柳營以致兵力不足之事講給他聽。」
鄭素惡狠狠看他,「你他媽攛掇許仲紀,為許家考慮過半分嗎?許家出了這麼個叛逆,皇帝雷霆之怒要如何承擔?真當誰都和你一樣毫無心肝沒家沒口嗎!」
李寒道:「此事系許仲紀一人受我矇騙,偷盜祖父軍印所為。皇帝那邊一經發覺,許淩雲當即會將許仲紀踢出族譜,上殿負荊請罪,立誓定擒拿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回京聽候發落。如此情真意切,皇帝不會發作。許家是重臣,她還要倚重,許仲紀已經反了,她再對許氏斬草除根,是把許家推到蕭將軍這裡去。她不會行此損己資敵之事。再者……」
「你真的以為,許淩雲的軍印是這麼容易就能竊的?」
第337章 一〇三 寡人
聽他此言,鄭素反倒沉靜下來,道:「你的意思是,許老將軍默許。」
李寒道: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。皇帝這龍椅坐的本就不穩,蕭將軍又羽翼漸豐,二人已成相持之勢,也就到了站隊的時候。許淩雲老謀深算,若皇帝穩坐江山,許氏明面上仍是忠義之臣;若將軍奪得天下,許仲紀就是從龍有功,他到時候再做里應,更是一等功臣。」
李寒嘆道:「不過許仲紀之事,確是意料之外。我的確沒想到,他對懷化將軍情深若此。」
鄭素聽出些不對,「你原本另有打算?」
「我原本打算讓皇帝親自打開城門。」李寒道,「蕭將軍逃出京城的消息已經傳揚出去,崔府上下協同偽造種種跡象,表明將軍出逃確有其事。一個老掉牙的套路,但管用就成。」
鄭素說:「但你還在京中。」
李寒點頭,「按皇帝心性,一定會以我要挾蕭將軍回京。但如果我死了,皇帝沒有拿捏將軍的把柄,只能快馬興兵追趕。這時候突出京城,當得生機一線。」
他一臉淡然,鄭素麵色鐵青,「你敲定這個計畫,就沒打算活著出去。」
李寒笑一下,說:「沒有。我只需要皇帝『以為』我死去,也就是說,只要她有賜死我的手段,並覺得我已經死亡,就可以。」
他想假死。
李寒道:「皇帝帶走我的時候,楊夫人就給孟蘅下了拜帖,請她及時進宮。」
「狂妄自大!」鄭素冷笑,「你就這麼斷定孟蘅會救你?她是皇帝的親信!」
「她是朝廷的直臣。她和皇帝不是一路人。續弦必有斷口,破鏡安無裂痕?」李寒輕嘆一聲,「而且,她確實救了我。」
鄭素問:「那盞酒?」
李寒似乎又看到孟蘅遙遙望來的眼睛。
她未能做出決斷,但已經產生決斷的先兆。壯士斷腕,先要有切膚之痛。
轎中一時默然。
宮門推動聲再次作響,那股力量似乎將人從中劈做兩半,打開的似乎不是宮門而是轎中人的胸腔。二人都知道,現在頭頂的不只是生天,而是不遠處新天新地的影像。
轎子繞進市井,已出宮門遠矣。鄭素突然說:「你知道那杯毒酒被孟滄州換掉了嗎?」
李寒一愣,旋即又是老神在在:「那是自然。」
鄭素盯著他,說:「你不知道。」
李寒靜靜看著他,又靜靜不再看他。
鄭素臉色陰沉,似乎下一刻就能掐斷他的脖頸,數息之後,他呼吸微微平復,冷聲道:「滾下去。」
李寒一動不動,拱手道:「還要勞煩少將軍送我出城。」
他不待鄭素髮作,已徐徐開口:「皇帝眼目通達,不久就會得知蕭將軍已出城關,我如果留在城中,最輕再做人質,重則一條性命。」
鄭素語帶嘲諷:「你想拿你這條命來要挾我?」
李寒對上他目光,居然輕輕一笑。
那一瞬間,鄭素真想一拳砸在他臉上。
他也這麼做了。
轎身劇烈搖晃一下,李寒歪在一旁,嘶聲抹了把唇角,突然無奈笑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