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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寒道:「臣從不敢自稱正義。」

賀蓬萊冷笑道:「李郎這是自認叛逆了。」

「對陛下而言,臣的確叛逆。」李寒道,「歷朝歷代,只有聖上問臣無父無君,未有臣問聖上無子無民。有道是養不教父之過,無父無君之臣子,必有不明不慈之君父。上行下效,如是而已。」

青不悔眉頭一動,尚未喝止,李寒已繼續說道:「天使方才與我講,天地君親師,是要告訴我恭敬溫順之理。但微臣斗膽,敢問旱澇之災,豈非天意,若順天地而行,為何有治災賑濟之官吏?夏桀商紂,豈非君父,若順君父而行,又哪來商湯周武之明君?社稷之本,不在臣民是否順應,在乎君父賢與不賢。」

賀蓬萊看他,「聽君之意,陛下不是賢君。」

李寒道:「賢,也不賢。」

青不悔低喝一聲:「妄言!」

賀蓬萊抬手打斷,「哦,賢在哪裡,不賢何處?莫非李郎也泥於成見,指摘陛下不是鬚眉之身?」

李寒道:「自古以來,皆稱陛下為君父。君者,尊也。父者,矩也,家長率教者也。君父實指地位最高、制定規矩、分明賞罰之人,君父象徵權位,而非男女之分。既如此,陛下是男是女,絕非判斷賢與不賢的標準。」

賀蓬萊本以為他會講些誰說女子不如男的老話,聽他這番言論不由一怔,又問:「那就要請李郎說道說道了。」

李寒道:「臣先請問天使,鎮西將軍蕭恆領詔受封,是不是陛下之臣?」

賀蓬萊道:「自然。」

「鎮西將軍退齊軍守西塞,是否有功於社稷?」

「這也是自然。」

「誅殺有功之臣,是否賢君?」

賀蓬萊笑道:「李郎說笑,陛下何曾要殺鎮西將軍?」

李寒道:「那彭蒼璧有意刺殺,是他一人所為。」

賀蓬萊道:「確是如此。」

李寒道:「那此事始末,是彭蒼璧妄圖殺害大將、挑起軍中內亂。蕭將軍將其斬殺,合情合理,相信在陛下眼中,定無罪過。」

賀蓬萊心中一緊,原來他意在此處!

蕭恆所謂的弒君之罪,在蕭伯如招安他的時候就一筆勾銷。如今要論他的逆賊身份,板上釘釘的只有斬殺彭蒼璧這一朝廷大將之事。若說英州,蕭恆完全可以羅列柴有讓的種種罪狀,蕭恆雖遠逾朝廷法度,但情理上總能開脫幾分。

蕭恆若非叛逆,他追隨蕭恆自然算不得附逆之舉。

含元殿屏風連綿,後又垂數道珠簾,蕭伯如一襲袞衣坐在簾後,微眯雙眼。

珠簾滴答前,賀蓬萊聲音再度傳來:「李郎,這不是叫你為蕭鎮西開脫的時候。」

李寒道:「遵命。天使要問我陛下賢明與否,其實只看一處便知。陛下身為女子,深知女子不易,當政二年有餘,頒布政令數條,極大解除舊規對女子的限制。去歲幾道律令,聲明女子出行不必障面,蹴鞠打馬等遊戲也不再分隔男女。年底,陛下更頒恩旨,於世族擢選女官,非料理宮闈之侍臣,而是進言獻策之能臣。陛下此舉,實乃我朝之自古未有,這正是陛下的賢明之處。」

賀蓬萊看他,「李郎言外之意,陛下如此舉措,仍有不賢。」

「陛下為女子爭利,是為貴族之女子、高門之女子,而非貧寒之女子、天下之女子。」李寒道,「因為陛下身為貴女,而非貧女。陛下為女子鬆綁,松的是一二人之繩索而非萬千人之繩索,松的是娛樂遊戲之繩索而非安身立命之繩索。敢問天使,天下貴女有多少,貧女又有多少?天下究竟是貴族要多還是貧寒要多?」

賀蓬萊默然片刻,道:「李郎,你到底是男子,不能切身體會陛下身為女子的艱難,更不知女子為君的艱難。」

李寒卻道:「臣再無知,也知如此世風,最艱不過女子。但臣請問天使,是囿於深閨的貴族女眷艱難,還是凍斃街頭的賣炭老翁艱難?在懸殊門第間論男女,豈非有偷梁換柱之嫌?」

「再者,天使與我講女子為君艱難,而當今之世,何人不艱難?在其位謀其政,天下百姓,哪個不是比陛下艱難萬倍之人?陛下之艱難可以講與先帝、講與高帝、講與歷代帝王之家,絕不能講與臣民。陛下艱難,尚有錦衣玉食取用、玉廈天宮居住,君不見五步一白骨,十里無炊煙,西塞豺狼飽,潮州人食人?」

一旁,青不悔久久凝望他。賀蓬萊也一時無言。

李寒道:「天使方才講,天地君親師。臣無知,想請問天使,陛下的君道是什麼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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