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蕭恆出殯當日,潮州全城縞素。

上次這樣的莊嚴情景出現,還是九千口棺槨從西塞運返之時。現在這樣一個事實具像在所有人面前:蕭恆一個人的死亡就凝聚了九千亡魂的重量。他親手埋葬了九千個陣亡將士,如今輪到他們的遺眷親手埋葬他,這是叫恩恩相報還是叫輪迴報應,誰都回答不了。

大雨數日未停,從發喪前一日起,州府大街上就站滿了人。終於在第二日沒有太陽的清晨,他們等到一聲嗩吶。緊接著,靈車駛出府門,大雨敲打棺蓋的聲音像釘子楔入每個人的骨頭,多少感恩怨恨的複雜感情,在這一刻全都化作一聲嚎啕。所有人像蝦蟆入水一樣撲通撲通跪在地上。

出人意料的是,秦灼並沒有出席蕭恆的出殯儀式。如今蕭恆已死,英州大軍即將抵達城下,棄城改道或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,但他對潮州仍負有責任。這種不講理的責任像一個寡婦面對一群嗷嗷待哺的繼子女,又逢爭奪財產的惡親凶戚揮棒登門。她可以改嫁,但不能是這個時候。看在他們亡父的份上,她——他必須護衛他們。這種責任是有時限的,時間就限定在此時此刻。

此時此刻,秦灼必須帶兵坐鎮戍守潮州。

程忠聽從秦灼安排,護送靈車前行,但車隊並沒有駛向西南群山中為蕭恆選好的那塊墓地,而是掉頭轉往城頭。

吳薰燒鼎自刎的那座內城牆。

遠遠地,程忠望見雨雲之下城牆之上,一片明黃華蓋舞動張揚,灰暗雨幕之中,像一條若隱若現的金龍。他知道昔日的啞巴客卿即將在這裡承受官印,成為潮州城新的主人,並以此身份為舊主發喪。他知道天下無新事,只是現在還不知道,類似的事件將在不久之後、奉皇紀年開啟之前會於長安城中再度上演。

靈車停到城牆之下,等候岑知簡受印之後主持喪儀的最後階段。城頭,鍾呂鳴響,穿過雨幕壓蓋過地上哭聲和天邊雨聲。程忠的手從棺身滑落,抬起抹了把臉,接下來他一瘸一拐走上城牆。

牆上華蓋已然淋透,被風雨抽打出陣陣吟叫。岑知簡不肯入新搭建的雨棚,吉服將他單薄身形勾勒出來,昏暗雨幕中像個赤條條的泥人。他眼睛一直往下張望,不知要在滿城麻衣素服中望見什麼人。

程忠站在台階口,不上前,像要當根旗杆,任這麼雨打風吹了。這場盛大的新舊生死交接儀式上,秦灼不在,他作為潮州營的一份子,就是這個死人僅有的遺物。而秦灼雖不在,但他的臂膀陳子元卻在。

大雨里,陳子元身姿挺拔,素日愛笑俊朗的臉頰被雨水洗刷得冷峻異常。他手捧漆盤,盤中,一隻漆黑錦盒,三尺見方。

幾乎是閃電綻開的一瞬間,鍾槌在編鐘上敲響最後一下。岑知簡身後簇擁的黑衣人身形一動,野獸般齊刷刷撤到兩旁,露出立在鍾前的呂紉蕙。

呂紉蕙放下鍾槌,莊重道:「請陳將軍代為授印。」

陳子元揭開蓋子,露出令人垂涎的潮州大印。

呂紉蕙注視下,岑知簡行屍走肉般邁動腳步。

等他從對面站定,陳子元道:「岑郎瞧瞧真偽吧。但凡經手,概不退換。」

天色太暗,隨侍在側的岑淵當即舉起風燈,上前照亮。

燈光即將照到官印刻字時,風罩中的燭火突然熄了。

「風雨太大,」呂紉蕙蹙眉,「再點上。」

岑淵立即在傘蓋遮擋下擦亮火摺,連續點亮兩盞風燈。但剛剛玄虛莫測的事情又發生了。

風燈一靠近,當即一陣淒風苦雨,嗚嗚咽咽之中,火光撲哧熄滅。

呂紉蕙正要吩咐,突然聽見城牆之下,隱隱響起一道聲音:「風雨不助,明燈不燃,天命不在!」

「再點燈!」呂紉蕙快步走到城牆邊,厲聲叫道,「什麼人裝神弄鬼!」

不僅是他,滿城百姓如魚群遭擊,炸開層層浪花。這時又一道聲音響起:「正是在下!」

這聲音豁豁亮亮,從人群中心劈開條道,所有人聞聲轉頭,在路盡頭看到一頂竹笠。

一隻大袖滾落的手柄竹笠一揭,露出一張少年面孔。

人們不約而同地認出他,情態激動、悲喜交加地高聲叫道:「軍師!是軍師回來了!」

李寒踏步上前,走到城牆之下,蕭恆那顆斷頭的暫安之處。他像一隻野兔闖進狼群一樣,將自己大無畏地揭發在眾目睽睽之下。人們看到,他比雨還黑的眼睛深處有火光閃動,金黃眼光掃射之處,一切亮如白晝。影子或許能藏匿黑暗,在強光之下卻無處遁形。

呂紉蕙憑牆而立,在李寒目光照亮下,大夥發現他居然是個從頭到腳黑漆一體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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