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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25章 九十一 恩怨

梅道然如雷擊頂。

影子入潮多次,他一直憂心此事揭發、引起潮州內亂,但一直風平浪靜。他便心存僥倖,劫糧一事畢竟是與永王的交易,而皇帝對永王和影子都進行過清洗,說不定知情人都已經死了,說不定……

沒想到是殺招留底,等著致命一擊。

只恍惚了一個彈指,八方影子飛身而來,道道敏捷的黑風像抓食的烏鴉振開羽翅。岑知簡聽到刀聲震動時也在風中聞到血腥氣味。接著,他看到一枚彎刀鋒口黏連的血肉,一條紅線般的血絲正緊緊束在梅道然腰部新破的裂口處。

岑知簡感覺像吞了熱炭,迅速調換方向擋住梅道然。他一雙眼睛意圖搏擊的鶴鳥一樣四下逡巡,一面退步,一面用極低的聲音對梅道然說:「擒住我。」

梅道然會意,拔出袖中匕首橫在岑知簡喉間,玉龍刀仍指向四方殺手。

轟隆一聲,天邊悶雷又響。條條刀光顫動,在黑色空氣中掀起道道白色波紋。

岑松岩站在當口,像一塊苔痕遍布的碑石。他蒼老的聲音有些陰狠,「拿他要挾我們。」

梅道然收緊匕首,「不行嗎?」

人群的死寂外,自然發出怒吼。真正的霹靂在雲層間墜落,梅道然通過匕首察覺岑知簡的顫抖。

閃電照亮了岑松岩臉部樹根一樣的紋路。他沒有發號施令,影子浪潮一樣的包圍沒有收緊,但也沒有放鬆。

岑淵立在堂側,冷笑兩聲:「好畜生!他為你落得如此下場,不料救下一個恩將仇報之徒!」

梅道然眉心一抖,剛想什麼叫為我落得如此下場,就聽見岑知簡低低喊道:「不要分神!」

四周,重重影子如虎狼環伺,只待破綻出現將他一擊斃命。

梅道然深深呼吸兩下,預備將那疑問暫置腦後。

但這轉瞬的神情變化已被岑淵捕捉到。他似乎有些意外:「他居然沒告訴你……梅統領,六號,我們家的郎君,對你情誼匪淺呢。」

岑淵有些嘆息:「你真的以為,岑知簡被皇帝貶謫流放,只是因為七寶樓焚之事?」

岑知簡急聲叫道:「不要聽他講話!」

岑淵的聲音卻如捕獵的長蛇,一旦鎖定獵物絕不會就此罷手:

「當日皇帝要拿他的口供敲你串通永王的罪名,他一直不肯。賀蓬萊便拿岑氏全族要挾,岑丹竹這才肯認。但皇帝哪知,這只是他的緩兵之計。

「他認你為永王驅使不久,便暗中調查真相,意圖為你翻案。你被投入獄中不久,他便收攬證據。後來皇帝開紫宸殿詔宴群臣,請他占乩以問國祚,他借乩仙之術,問了你的案子。」

「群臣之前,他問皇帝,七寶樓下,是否有冤。」

……

紫宸殿中,一片死寂。

群臣屏氣無言,皇帝沉默不語,一時之間,只有占乩所用的沙盤之上,桃木筆書寫的沙沙之聲。

許久,皇帝冷聲道:「蕭叔玉行犯叛逆,有罪當懲,何來冤情?」

岑知簡閉目不語,手中桃木筆仍不斷書寫,這是他代替天人詢問的表徵。

皇帝問:「岑郎又寫了什麼?」

一旁宮女瑟瑟發抖,不敢出聲。

皇帝聲音發冷:「念。」

宮女應是,顫聲道:「藏弓烹狗,冤深似海……」

皇帝冷笑兩聲:「問他,哪個是弓,哪個是狗?」

岑知簡手中停頓片刻,再度下筆,毫無遲疑。

「金吾閣下,梅子枝頭。」

……

梅道然雙眼圓睜,持匕首的手不住顫慄。

他以為岑知簡的誣告是恨意,沒想到是情非得已。

他傷害了岑知簡,又查找他。岑知簡毀掉他,卻要救他。

恩恩怨怨。

「他本是山中閒鶴,卻因你淪落泥潭,如今悽慘潦倒,全都是拜你所賜。」岑淵語帶嘆息,「你如今行徑,豈非恩將仇報,豈非全無心肝?」

梅道然如墜冰窟。

原來如此,竟是如此。

他恨他,卻沒有挾恨報復他。甚至以此為愧,把自己陷置死地也要再救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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