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後來,新君要用梅道然的影子身份問罪永王。岑知簡作為梅道然的同工同僚,被天使詢問。
賀蓬萊問,梅道然是不是永王同謀?
岑知簡說,是。
不是不報。
他該恨自己。他恨自己,天經地義。
蕭恆訝然過,岑知簡誣告梅道然,為什麼梅道然沒有半點怨恨。為什麼再見這個陷害自己的罪魁禍首,梅道然更多的是愧意而非怒火。
是他毀了岑知簡。如此下場,是他一人之過。
哪怕和岑知簡關係緩和,那個夜晚二人依舊避而不談。談什麼呢?再次羞辱罷了。
直到今夜,岑知簡無聲說,那個夜晚。
梅道然看向他。
他眼底有輝光,那麼可笑,那麼感傷。
他將包裹五石散的麻紙向梅道然劈面一丟,即將打在臉上,輕飄飄當空墜落。
岑知簡嗓子裡擠出幾個殘破音節。
他說,我在服用五石散。
那不是一場單方面的強迫,而是兩個人的迷亂。
梅道然本該如釋重負,卻陡然陷入一場巨大恐懼。
岑知簡是一個家教中正之人,卻被逼著把藥癮和情卝欲揭給他看。
沒人能打碎岑知簡,除了他自己。
那白鶴仍墜在衣袖間,沒有飛起來。
梅道然顫著嗓子叫:「岑丹竹。」
岑知簡向門口抬了抬手。
梅道然靜了一會,將那張麻紙捏在掌心,撐身站起,走得搖搖欲墜。
***
蕭恆和銀環是否再度達成協議、又議定什麼,這就不得而知了。但梅道然從岑知簡房中離去後,一個人在壩頭坐到深夜卻是人盡皆知之事。夜裡,他終於再返院中,敲開蕭恆屋門。
「你要送岑郎回華州?」
「是。」梅道然道,「他未服解藥卻活過壽限,銀環等人未必不心懷他意。今日禍患,和他們也脫不了干係。」
他看向燈下的蕭恆,還是嘆一聲:「將軍,野獸難馭,隨時隨地有被反噬的隱患,影子的分崩就是鐵證。銀環入潮後引來多少波瀾,我只怕……」
蕭恆道:「你怕我不得善終。」
梅道然不料他不諱言,沉聲道:「潮州好容易擰成一股繩,倘若叫人尋了間隙,結果不可想像。」
蕭恆沉默許久,道:「但你放心,我如今有家有業,更想好好活著。有人想藉機尋亂,那是做夢。」
他抬頭看梅道然,笑道:「何況,我還有你。」
梅道然也笑了:「得虧有我。」
兩人相視片刻,蕭恆又撿回方才的話頭:「你說的對,這一段時日岑郎還是回鄉暫避為好。明日一早你們就啟程,你就在華州衛護他,等叫你回來,我再寫信。」
梅道然反倒僵了臉色,「他未必想見我,你另換人吧。」
蕭恆沉吟片刻:「你們中間有什麼事我不過問,但岑郎是各方影子垂涎之物,若非一個本領高超又可堪託付之人看顧他,我不放心。除你之外,再無他選。」
梅道然默然片刻,「你問問他吧。」
蕭恆頷首,「臨行前,我還有一物託付。」
他從壁上取過一物,舉到梅道然面前,「在錦水鴛,玉龍刀險些要我一條性命,少卿不讓我使它,寶刀徒老更是可惜。我思來想去,只能交給你。」
梅道然渾身一個顫慄,「我不能收。」
「藍衣。」蕭恆嘆口氣。
梅道然向他一抱拳,「夜深露重,你早些休息,我先走了。」
「師兄!」蕭恆疾聲叫他,梅道然聽見他咬牙隱忍道,「你快接,我傷口裂了。」
梅道然立時剎住腳步,一把將刀搶過扶蕭恆坐下,「哪裡的傷,什麼時候傷的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