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蕭恆沒帶什麼,只帶上了梅道然。馬蹄一出軍營,二人便霍地拴緊韁繩。

灰天之下,兩根大紅緞子從街道兩旁高高掛起,從這戶屋頂繫到那戶樓頭,一家續一家,兩束虹光般橫跨天際,不見盡頭。

紅綢底,引魂幡垂頭而立,白紙紮成的雪松雪柳向前涌動,後面是本該送殯發喪的滿城百姓。他們一言不發,漸漸圍在馬前,眼含熱淚,眼含哀痛,對峙般包圍住蕭恆,也依靠般簇擁住蕭恆。

蕭恆如遭雷擊,難發一聲。

終於有人上前抬手。

梅道然攥住刀柄,尚未抽刀出鞘,那隻手已落在蕭恆馬前。

手中,一隻四角荷包。

那是個背負嬰兒的女人,衣衫單薄,雙手生瘡。她把荷包掛上蕭恆鞍韉,四角丁玲玲的鈴鐺響聲里,默默掩面退開了。

她這一動像吹響了無聲的號角。眾人相繼上前,紛紛往蕭恆馬頭掛香囊、平安符、桃木串、硃砂包,但凡能辟邪保佑的什麼都掛,馬頭掛不了就拴馬鐙,馬鐙拴不下就系馬頸。有人連驅邪掃霉用的干菖蒲都拿出來,對著蕭恆輕輕拍打。蒲葉脈絡拂面而過,像撫傷也像抽耳光,葉面落下,露出馬背上那人的慘白面孔時,他終於忍不住渾身震動起來。

他一失態,眾人再禁不住,爭相撲上去,抱著他馬頭放聲大哭。哭爹喊娘呼天搶地,天地爹娘後頭喊將軍,將軍呀將軍呀,你千萬千萬生人還,將軍唷將軍唷,你條條大路是陽關。你寒來有衣飢有飯,你馬有嚼子船有帆,你順順利利平平安安……

當日質問他的老婦攀住馬鐙握緊他的手,哽咽道:「將軍,咱們大夥不怪你,那幾天……是傷心傷過了頭。家裡老的少的都盼你回來,這些人沒了,你更得好好回來……」

潮州家家做白事,卻為他抬紅十里相送。

蕭恆嘴唇劇烈顫抖,淚落潸然。

雪越飛越緊,層雲罅隙間,射出幾縷水銀天光。一聲瓦罐碎裂後,嗩吶聲響徹天國。緊接著,素幡高舉,挽幛高抬,九千神主後九千神棺。沉默的潮州城是一條戴孝長龍,浩浩蕩蕩游向西南。

秦灼快馬趕至軍營,營中空無一人。

他攥緊掌中的光明銅錢,掉首北望。

北方,天地縞素。西南的歌聲借風生翅,送馬蹄疾馳而去。所有人在蕭恆耳邊放聲喊道:

「兒——兒——你把家還——爺娘懷裡不受寒——你地里出生——土裡安眠——

「兒——兒——你把家還——元寶金錠銅串串——你今生受罪——來世做官——」*

***

二人晝夜兼程,不敢有半分延誤。太陽底下,蕭恆在馬背上打了個盹,再睜眼人已到了西塞。床前眾人團團圍坐,趙荔城頭一個瞧見他醒,一嗓子喊得滿屋震動:

「監軍!將軍醒了!他媽的誰說將軍今天再不睜眼就睜不了眼了,梅統領!軍醫!軍醫趕緊來啊!」

梅道然一個箭步衝進來,先摸了蕭恆額頭,又去摸他脈象。一言不發,臉色很是不善。軍醫這時候也趕到,擠在人群後喊:「讓讓,都讓讓——」

梅道然退在一步外抱臂站著,看軍醫解開蕭恆前襟查驗舊傷。

手腳還好,胸口後背一個接一個血瘡,急於趕路又沒有換藥,是以至今仍未癒合。

梅道然只聽聞他退狼兵的功績,但如何退敵確實兩耳未聞,趕路到一半,蕭恆便從身邊一頭栽下馬背滾下山去,駭得梅道然肝膽俱散。緊趕慢趕到了西塞,見了他滿身傷疤,又聽唐東遊繪聲繪色把他關城放箭之事講完,方知從陣上下來此人已被射成只箭刺蝟,渾如個血葫蘆。如此鬼門關前走一遭,回去還雲淡風輕隻字不提。

蕭恆避開梅道然目光,問李寒:「齊軍近來有什麼動向?」

梅道然說:「先吃藥。」

李寒將拿出一半的文書收回袖中,從善如流道:「此事以後再議,梅統領既有話和將軍講,在下就先忙活去了。」

蕭恆來不及拉他,李寒已十分敏捷地提袍一閃,梅道然也拿過藥碗坐在榻前,問:「我餵你,還是自己喝?」

蕭恆接過藥碗一飲而盡,放下碗說:「問吧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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