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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個老婦同時戰死了兒子孫子,歪在地上上氣不接下氣,蕭恆跪下攙扶她時,她仰起皺紋滿布的臉,目光堪稱怨毒。

她問:「蕭將軍,他們都死了,你為什麼沒有死?」

梅道然不敢去看蕭恆的臉,忙從人群中擠過,雙手穿過蕭恆腋下將他拖抱起來。他訝然蕭恆居然這麼輕,像一株蛀空的斷木,但蕭恆雙腿又有千斤重,梅道然費了好大力氣才將他從原地挪開一步。他把蕭恆護在臂彎護了一路,他做主回州府,彷佛死去多時的蕭恆終於開了口。

他說:「回軍營。」

軍營迎接他的會是又一場暴風驟雨。

蕭恆不讓梅道然陪他,讓梅道然去安置棺材。九千口棺材鋪滿北山。半夜兩人在州府相遇,蕭恆渾身全無傷痕,卻像是無數零割的屍塊拼合而成。梅道然看向他身後,一車鐵釘堆積如山。按潮州的風俗,停靈東北葬西南,棺材歸根落釘板。

這個神號鬼哭的不眠之夜,蕭恆楔下第一枚釘子。

梅道然奪住他手臂,用一種近乎乞求的目光相持,說:「哭吧將軍,你想哭就哭出來。」

蕭恆握住他手掌,說:「無濟於事。」

然後掰開了他的手指。

這件事蕭恆沒有假手於人,開棺查驗,寫碑木,將木頭壓上棺材板釘釘子。咚咚咚的敲擊聲箭鏃般在山間濺得七零八落,梅道然察覺他在把自己活活釘死在棺材裡。梅道然無法阻攔,無可阻攔。他眼看蕭恆寫好每一塊碑木的名字,那些素未謀面的、點頭之交的、親如兄弟的,從趙甲錢乙孫丙到石侯盛昂唐東遊。蕭恆是他們的領路人,也是他們的送葬者和劊子手。

他看著蕭恆再推開一副棺。那一瞬梅道然似乎看見一張面孔,一個年輕的男孩子,有青春的臉龐和紅潤的嘴唇,是更年輕的蕭恆。

梅道然毛骨悚然,棺中散發出百花盛放的陣陣異香,讓他如墜夢中又頭昏腦脹。月光將棺槨點燃,倏然間,異香化成腐臭,金身爛做腐肉,令人作嘔的氣味里,森森陰冷的白火苗在棺中越躥越高。鬼火炙烤死肉的氣息引誘來群鴉陣陣,它們挈婦將雛、呼朋引伴,扑打羽翅停滿棺材,挺起英雄般肥胖的身軀,開始一場慶功宴的啄食。領頭者紅喙白眼,黑羽藍翅,甲冑華美,盔纓艷麗,儼然是君王款待之相。

猝然之間,鴉王被一隻左手捏在掌中,五根手指狠狠一攥,鴉王在撲哧一聲的爆裂里軟成爛泥。它四腳朝天,墜落在地,圓眼睛倒映那隻迅如疾電的鬼手。一隻、兩隻、三隻,那手乾脆利落地擒鳥,暴虐地捏碎丟棄。群鴉慘叫,群屍哭號。那一刻蕭恆不再是人而是禽獸。

這場無休止的虐殺里,突然有人抱住他大喊:「將軍!道生!阮道生!」

這一聲像把蕭恆叫回魂。他無意識地看向棺中,棺中沒有少年也沒有腐屍,棺中一具枯骨,早已風乾。

蕭恆漸漸滑落在地,癱軟在梅道然懷裡,臉埋進手掌,合了滿臉斑斑血跡。他渾身震顫許久,終於爆發出一聲哀鳴。

梅道然抱緊他,緩慢拍打他後背,輕聲說:「沒事了、沒事了。」

月光濕冷,銀色花紋漾滿世界,宛如佛前白蓮,九千棺槨皆開遍。棺前,悲痛之聲久久未息,狼鳴般一山傳一山。

不遠處,黑馬一個瑟縮,秦灼佇立許久,一動不動。

陳子元震得渾身發麻,默默叫一聲:「殿下。」

秦灼攥了把臉,無聲撥轉馬頭。

第309章 七十五 北還

蕭恆本要在出殯後再動身,西塞卻追來三封急信。三封信插三根令箭,全是李寒瀟灑的飛白。

蕭恆要走的消息傳來時,天烏咕隆咚地晦暗下來,密雲羊水一般漲滿天空,太陽泡在其後,隱約透出一團胎兒般的灰紅光輝。不一會,就有雪片從梅樹枝杈間落下,抖擻得像陣落花。秦灼坐在椅里,抱了盞熱茶暖手,聽見院外傳來一聲吹打,是凶肆在試吹嗩吶。

阿雙捧一條海龍皮大氅進門,輕聲問:「給蕭將軍縫的氅衣趕好了,如今西塞寒冷,殿下不叫將軍帶著?」

秦灼說:「你一直在做這活兒。」他語氣很肯定。

阿雙有些納罕,問:「您不是知道麼?」

秦灼手指動了動,眼也垂下來,看著自己手掌撫過大氅,近乎廝磨,像撫一個人的鬢角。

他指尖輕輕一蜷,收手抄進袖子裡,平靜道:「下回吧,等他下回再回來。」

天邊素幡揚起來,滿城人的低泣聲震耳欲聾,悶雷般哄哄往南行進。阿雙難得氣勢洶洶,問:「殿下,你去不去?」

秦灼默然。

阿雙要急,最後還是嘆氣,說:「走了一萬口,只剩下不到一千……殿下,將軍這回走了,怎知……還能不能再見下一面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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