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聲斷喝。
不遠處,梅道然提刀跳下馬背,大跨步走來。
他走到跟前,先對秦灼抱刀一鞠,態度如何已然分明。程忠急聲說:「梅統領,將軍可是把你當親哥哥看,你豈能幫護外人來打將軍的臉?」
梅道然轉身看他,「老程,我瞧是將軍上回罰得太輕,叫你好了傷疤忘了疼。」
程忠臉色一白,叫一聲:「統領!」
梅道然問:「你們和自己婆娘睡覺,將軍問過一句?人家分分合合將軍自己都沒話說,你們倒來管將軍被窩裡事,能耐啊!」
程忠急道:「統領,老程是有過家口的,裡頭事看得明明白白!朝廷招安的旨意早就下了,將軍怎麼偏這時候北上去打西塞?明明是叫他南秦少公傷透了心,這才拋下家業遠走了!將軍待他如何,咱們上上下下看在眼裡。平日噓寒問暖,行事多少尊重!褚山青率軍圍他,將軍當即率人去救;他去錦水鴛赴宴,將軍顧不得圈套也要去找他!將軍對他赤赤誠誠一片真心,他呢?他對咱將軍呼之即來揮之即去,這麼作踐將軍一片心啊!他秦灼能在潮州站腳,不就是仗著將軍中意他嗎?」
「是,這也是蕭重光自找的。」梅道然看秦灼一眼,轉過頭,聲音冰冷,「蕭將軍就是一片真心踏成泥,也捨不得給人家一句重話,這就是周瑜打黃蓋。人家皇帝不急,咱們別忙活著做太監。」
梅道然話音一轉,「但岑郎這件事,還是要虎賁軍給一句話。」
「你們認不認。」
秦灼冷聲叫道:「褚玉照。」
褚玉照上前抱了抱拳,仍不說話。
見他依舊不服,梅道然反倒哧地一笑:「兩處爭紛不只一次,今日索性全部說分明。虎賁營看不上蕭將軍,潮州營也看不上秦少公。你們覺得秦少公多番折節,這邊覺得蕭將軍備受屈辱,論到根子上,是因為兩邊只是盟友而不是一股繩——永遠不可能是。秦少公將南秦放在第一,蕭將軍心裡潮州柳州才是大頭,咱們各有各的奔頭。這沒有法子,我也就這麼講,天下無不散之宴席,不管是他們兩個,還是咱們雙方,互利共贏的朋友而已。做買賣,兩口子才會講情意,朋友只能講規矩。蕭將軍定了規矩,秦少公也默許,諸位,就別他媽拿著男女的雞毛蒜皮在這裡叫,平白丟了自己的臉!」
他冷聲道:「在場潮州營都有!列隊,回營!誰再拿將軍的屋裡事議論,我揪了他腦袋當球踢!」
他這句話同時敲打了虎賁,秦灼看向褚玉照,說:「你回去,聽我的處置。」
陳子元拐了褚玉照一胳膊,褚玉照不言語,抱拳帶人離去。
夜間起了風,秦灼一個大男人,卻像下一刻就能被風吹去。這麼衣袍鼓動了一會,秦灼說:「梅統領,多謝你。」
梅道然說:「聽從將軍吩咐而已。」
梅道然沒做停留,沖他一抱拳,舉步就走。沒多遠又突然立住,說:「將軍為什麼把政務托給岑郎,別人不明白,秦少公,你是聰明人。」
他像要故意折磨秦灼,只留下這一句話,掉頭走了。
蕭恆不能公然把潮州托給秦灼,秦灼是諸侯潮州是叛逆,這是批皇帝的逆鱗,倘若如此,潮州和秦灼會作為頭等威脅被朝廷指向。但他又不能全然叫秦灼失掉權柄,所以他以出征西塞為條件與皇帝談判,換得皇帝承認秦灼可以暫駐潮州。並且,全軍帳務,他仍留在秦灼之手。
蕭恆沒給秦灼留刀留私印,卻留下梅道然這個人。蕭恆唯一一個當親人的故人。他有一身本事,在潮州營頗有威望,蕭恆不在,梅道然的一句話重如千鈞。
夜風拂開秦灼衣袖,露出他捏緊虎頭匕首、微微顫抖的那隻手。
陳子元輕輕叫:「殿下。」
秦灼緩緩彎下腰,將匕首插回空蕩蕩的右靴邊,筋疲力盡般,雙手撐著膝蓋俯身站了一會,說:「叫褚玉照去燈山那裡。」
陳子元忙道:「殿下,虎賁是鑒明一手拉拔起來的,你這何止是打他的臉,是要他的命!」
「我現在再不管他,才是要他的命!」秦灼聲音一冷,「不許去看他,好好磨一磨他的性子。等他想清楚,自己來找我。」